《秋刀魚之味》:人生清歡與清悲
二零一七年已畢,每夜都還見夜晚宿舍門前在黑暗中荷爾蒙瀰漫男女,搖曳昏黃的燈影下親吻,各自配合地扭動著身軀,動作曼妙濃烈宛如海妖帶著黑綠的海藻欲求不滿地招手。看到裹挾著暗示與躁動的畫面,我反而愈發想看小津安二郎的電影。
秋刀魚是一種味道極美的魚,日本人烤秋刀魚,紅泥小火爐,將一葉半邊青黑髮亮的秋刀魚慢慢炙出滋滋的油脂,圍爐而坐,縷縷青煙引人垂涎。不需多餘的調味,只需一捻白鹽,均勻地灑在魚身,看著白鹽富有質感的顆粒在油脂層漸如冰山消解,化入魚身,佳肴一道。但《秋刀魚之味》無關魚事,只關人事。若強行解釋,大概是小津處理電影里的畫面,就像在烹飪這樣一葉秋刀魚——簡單而有滋味。以及秋刀魚中那一個「秋」的況味。
小津的電影總是簡單而質樸,健康而大氣。如果要說什麼樣的作品是我想像中的日本的風格,那一定是小津的電影、久石讓的音樂和川端康成的文字。人生如戲,眾生平凡,小津的畫面撇去油膩的浮沫,唯有單純的況味與天真。哀而不傷,「不傷」在小津的遺作《秋刀魚之味》中淋漓盡致。電影主線很是簡單。妻子去世多年,寡言的山平在習慣待嫁女兒道子的悉心照料下生活。但在周圍人的影響,山平漸漸意識到,女人必須嫁人了,他示意道子考慮婚姻大事。道子出嫁一刻,山平心中無限酸楚。當然,影片通過對不同人物的描摹,也展現了年輕夫妻生活一地雞毛的困窘和戰後日本普通大眾的精神狀態。
小津攝影機安忍不動,簡潔勻稱的構圖,日本浮世繪一般的色調,訴說著小津對於世事自然而無常的永恆沉默,但細節之處見小津天才。如年輕的上班族平山宏一回家,妻子與他商量添置電冰箱一事,然而慘淡的工資卻無力購置。妻子吃著葡萄吐著皮,畫面中傳出一句平山的嘆息。觀影者對於畫面中葡萄的酸澀的想像,與夫妻二人的酸楚的生活撞擊在了一起。通過意象調動觀影者的想像,形成望梅止渴般多感官的體驗,電影簡約中的詩化被光影很好地表現了出來。
小津的電影大概不適合二十歲左右的人看,沒有裹挾著巨大撩人的衝動和迷狂,平淡如銀杏葉自然垂落。生老病死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問題,《秋刀魚之味》也為我們勾畫了兩種老年——山平於平淡寂寞中的老年,掘井於聲色犬馬中的老年。山平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他自己的乾淨,掘井年老有嬌妻在屋。一次酒席玩笑,說掘井因為縱情聲色而去世了,談笑間勾勒出巨大的沉重。年輕的胴體離他們遠去,他們卻還要救贖自己的破敗皮囊和如毛蟲一般涌動的慾望。如朱天文在《荒人手記》中阿堯「揮霍著他螳螂般性交後即棄的生涯。」山平與掘井都有自己的選擇,無關對錯,只是揭示了我們無法救贖的永恆矛盾——生命中迷狂的酒神與清醒的日神。
但是生應該是快樂的,至少應該「不傷」,因為死要死很久。電影中表現的最重要的主題便是生命之中的各種關係必然走向無可挽救的崩潰——無論家庭、情人與友人。面對困局,我們掉進了鼠路,但小津卻永遠是敦厚而平淡的。小津活了六十歲,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他的介紹上寫著一串數字1903年12月12 日至 1963年12月12日。「想起秋刀魚之味,殘落的櫻花有如布碎,清酒帶著黃蓮的苦味。」這是小津在《秋刀魚之味》劇本中寫的詩。李叔同如是說:「華枝春滿,天心月圓;絢爛之極,歸於平淡。」泰戈爾如是說:「生如夏花,死如秋葉。」平靜溫婉的東方哲學,了寂無色的日式枯山水,為小津的電影著了最好的顏色。
我想,我一定會越來越懂小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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