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爾·福柯速寫

一直都知道福柯的名字。一度痴迷的德勒茲,還曾專為福柯寫過一本書,但我與福柯的緣份似乎一直未到。去年是他離世 30 周年,學者和出版社紛紛組織紀念活動,出版或再版了很多它的著作和訪談錄。縱是對此毫無察覺的我,其實也在去年買了兩本收錄了福柯文章的書。

搜索自己的飯否記錄時,從另一位偶像邱志傑的訪談中,我曾摘錄了一段他對福柯的陳述,再經搜索,才發現我喜歡的「邱註上元燈彩圖系列」和新作「地圖系列」等作品中,都內含了尼采和福柯提倡的「系譜學」研究方法。將考古作為一種人文科學的研究方法,也正是福柯在《知識考古學》一書中反覆提倡的。

而真正的契機,是一個無意中接觸到的電台(以牛津通識讀本為文本,分享通識知識),於是剛好在上下班的路上聽,深入淺出,且結合了很多當下的話題,容易理解。內容也相對中立客觀,適合入門。大多哲學相關的節目,都是從古希臘哲學家講起,很少有著眼於德國、法國在十九世紀的這段思想史的,這點也很吸引我。

其中福柯講了兩期,總計三個小時。講者李厚辰在節目開頭提到:福柯的理論影響極大,而且很有顛覆性,建議聽眾把自己既有的思考先暫置一邊,先別著急反駁,不妨將福柯的思考全部當作對的,刷新一次自己的觀念。

講到福柯對歷史的批判,繼承尼採的權力意志和「系譜學」研究方法,通過理解死亡來思考寫作,這些都深深吸引到我,比之前聽到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的解讀時還要再震撼很多。這樣一個十足的異類,在我出生前的世界中,曾大放異彩。

當在書店遇到《米歇爾·福柯傳》的時候自然是拿起來翻看,扉頁上摘錄著一句話:

「令我震驚的是,在我們的社會中,藝術變成了客體,它與個體和生命沒有關係。但,人們的生活為什麼不能成為藝術品?為什麼房子或燈具是藝術品,而我們的生活卻不是?」

在我的理解中,生活的美妙在於:它從不拒斥任何變化,生活是服從於我的,但凡我想作出任何突破日常的改變時,它都依從於我,而同時,這新形成的日常又會重新塑造我、改造我。讓人生構成美妙如 DNA 的螺旋,而唯有我不斷改變,它才能以此再不斷延展下去。沒有終點。

於是好奇福柯的人生歷程,買了回來花了四天的時間讀完。在整理筆記之前,先把自己的感受寫出一些。

二十世紀後半葉的法國哲學家群體,似乎已經徹查了生活的所有細節。福柯一生最關心的,是「異化」,權力的異化、人生的異化、死亡的異化…… 其中他重點關注的,是權力的異化。

他向身處邊緣、被孤立的群體投去關注的目光,從殘存的細屑里清理出歷史演變的歷程和脈絡。從而讓看似固定、固化的一切,都又流動起來,重回變化之中。他書寫《古典時代瘋狂史》即瘋癲的歷史,他書寫《規訓與懲罰》記錄監獄的建立和演變,他整理寫就《臨床醫學的誕生》,最後他寫《性經驗史》,研究的結果中,他發現」權力」在歷史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其中最震撼的一項,是」權力生產知識」,通過行使權力,知識於是找到了其對象,並創造了影響社會中每個人的」真理」。古典時代里,人因有知識和真理而擁有權力,而在現代,知識和真理成為了權力的附庸。

權力其實是無主體的,借用一個中國語境下的字」道」,即無形卻無處不在,非實在非可道非可名,去中心,網狀化。用道德經里的話說,即」反者道之動也」。權力並不是一個實體,也不被任何人擁有,只有在行使權力的時候,它才擁有實際意義。

權力也不是固化的概念,更無法嚴格定義,權力也不斷吸收、不斷建構。強科學主義和物質文明的當下,權力就通過它們來得以行使和實現。所有的叛逆、非主流、亞文化,都無一例外地被漸漸吸收至主流旗下,被規訓、體系化,甚至開始形成一套自己的模式和商業體系,成為可操作的符號,從而喪失活力,宣告死亡。而權力則在不斷變大、變大、變大,凌駕於一切之上。

當人們服從於鄙視鏈,服從於知識體系/框架,拒斥骯髒與邪惡,拒斥變異與恐懼的時候,就是權力起作用的時候,甚至地域歧視,階級形成,也與此有干。

福柯是怎樣發現的?他是一個同性戀,他進入精神病院和監獄開展研究,他參與法國的學運,組織聲援國外工人運動…… 特殊的身份和經歷,讓他執著於細微處的真相,那些被我們認為是非理性與偽科學的事物,他都好奇。

但一定不要誤會的是,他不是在說不應有權力,而是提供對權力的另一種解讀,目的是啟迪更多的可能性。反對和批判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推翻,而是為了更深入地理解、溯源,知道我們正身處怎樣的變化與洪流之中。

同樣的道理,可以推之於生活的方方面面。

行之有效的操作方法,即:批判。總是說不,總是批判,總是旗幟鮮明地反對一切固定之物,總是拒斥標籤化,總是尋找另一種可能性。既然一切都如」道」一般在不斷變化、異化,那麼反叛就應是天賦的權力。一如永不歇止的流水。

推之於寫作。寫作應無主體。讓語言和文字駕馭自己。

推之於生活。生活應無我。讓情感和衝動駕馭自己。

總有一些事物凌駕於我的主體之上,人會受到環境和時代的影響,但不要服從於固化,而要服從於變化。將自身的主體性消弭於過程里,不設目標。用行動去去親歷!獲取經驗,用身體和行為感知,在變化中決定、突破。不必貪圖長存,木心說,雕像最苦了,一個動作要擺兩千年。

其實可以小結下,福柯重新發現了生命和死亡,重新描繪權力的樣貌,從而也找到了主體應有的生存要義(消失、隱匿)。

好像沒怎麼說死亡。死亡,與權力、現代性也是有關聯的,權力驅使醫院製造醫學知識而掌控人的壽命,權力製造法律知識建立監獄與警察系統管理異己,權力驅使精神病學控制怪異的發生。人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恐懼死亡的?死亡能極大地影響人對於當下的認知,而一旦它的控制權拱手讓渡給了權力,我們便真的失去了對自己人生的掌控能力。

醫學/醫院系統與權力,干係很大,中醫與西醫在中國的猛烈廝打,不如說是權力競爭的顯化。

差不多把想說的都說完了,喜歡上福柯這傢伙是很自然的事。他像一個迷宮,走出迷宮後便能看到另一幅圖景,但不會全然記得迷宮中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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