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樣一步步淪為怨婦的？」

今天的故事，同樣來自一位讀者。且叫她莉莉吧。

莉莉結婚很早，24歲，嫁給了高中同學。丈夫是那種特別不起眼的人，慢性子，脾氣溫和，除了熱衷玩遊戲，沒什麼不良嗜好。

莉莉說，跟他結婚，很大一部分是看中了他的性格，因為自己的父親有家暴傾向，經常動手打她母親，所以她就想找一個脾氣好的。

事實上，丈夫在這方面，的確無可挑剔，戀愛兩年，從來沒有主動甩過臉子，實在氣不過，只會獨自出門冷靜。更何況，他對她還算貼心，偶爾外出聚餐桌上有幾樣好吃的點心，還不忘給她打包一份。

這不就是那個知冷知熱的人嗎？對待婚姻，莉莉沒有更多的期待，只希望找個人搭夥過日子，讓艱辛的生活略多幾分溫暖。所以她就放心地嫁給了他。

沒有房子。莉莉其實有一些積蓄，娘家也願意補貼一點，可是丈夫似乎沒有買房的打算，他說：「要房子幹嘛？租房子住不是挺好的嗎？」

而事實上，他的確負擔不起房貸，畢業以後，他託人找了份閑差，平時在單位里打打雜，一個月三千塊的工資，刨除吃穿用度，已然所剩無幾。

莉莉說：「要不，你換一份工作吧！」她跑業務認識了一些人，對方告訴她，只要她丈夫有意，可以幫忙安排進保險公司，業務加提成下來，收入比現在可觀得多。

她提起這事時，丈夫正在玩遊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隨口就哼哼了兩下。等她再提，丈夫就面露難色地表態：「做保險太辛苦了，再說，我嘴笨。」

這事就算擱下了。

婚後的生活，依舊步步艱辛。

莉莉在一家通訊公司上班，收入約莫是丈夫的兩倍，但工作異常辛苦，時常加班到深夜。有時候她也會撒嬌，想叫丈夫來接自己下班，可是對方總是笑嘻嘻地在電話里耍嘴皮子，好聽的話說了一籮筐，最終還是叫她自己坐公交車回。

但其實，很多次，她下班的時候，連公交車都沒了。

兩個人開始因為加班這件事爭吵。莉莉說：「我每天上班很累，下班就想好好休息，你能不能把遊戲聲音關了？」

丈夫卻說：「沒有音效，遊戲一點都不帶勁！」

他要帶著音效玩，一直玩到凌晨兩點，期間連屁股都不會挪一挪，積攢的衣服，沒有人洗，地板髒了，沒有人打掃。

是真累啊，有一晚，莉莉下班已經臨近十二點了，回到家才發現衛生間堵了。她問：「什麼時候堵的，怎麼不找人修？」

丈夫說：「中午就堵了，你找個人來修唄！」

那一瞬間，她站在發酵了一整天的臭味和堆積的排泄物前，憤怒直衝頭頂，衝撞得她牙根都發酸，她握緊拳頭，眼淚卻不自覺地往下砸，那是一種排山倒海的疲憊。

她為什麼會嫁給這麼一個人啊？他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長大？他不懂體諒她的辛苦，也不懂一個男人的責任，別人是買不起房，他是壓根沒想著要買，他只關心他的遊戲裝備，其餘的都是雞毛蒜皮，通通不值一提。

而所有不值一提的東西，通通壓到了她的肩上。她太累了，卻沒有人可以依靠。

越是沒有依靠，她便越不敢休息，點快餐都不敢加個荷包蛋，為了一塊錢燃油費，和的士司機在馬路邊爭吵，而她的丈夫，坐在電腦前等她回來通廁所。

如果不是意外拆開了一封信用卡賬單，她不會發現，丈夫竟欠下了這麼多錢。

結婚後，兩人的收入始終各歸各管，丈夫的工資不高，上交完房租水電和生活分攤開支後，勉強能有一些結餘。但她沒想到，他竟然刷爆了幾張卡。

那是他們結婚以後爆發的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她實在想不明白，他把錢都花到哪裡了，她逼問他：「你的錢都花去哪了？」

丈夫還是那樣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他笑嘻嘻地湊過來：「別生氣嘛，上個月不是我同學過來嗎？總不能讓他們自己掏錢吃住吧？」

她氣昏了。那回他的大學同學來本地玩，一行八個人，他請他們下了兩頓館子，這事她是知道的，但她沒想到，他連房費和旅遊景點的錢都一律承擔了，住的還是星級酒店。

好面子，好面子，這個不會賺錢的男人，偏偏還會好面子。可是他憑什麼來好面子？那些信用卡賬單，憑他的工資，要還到什麼時候？最後這筆債還不是要她來償，要她加班加點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來償還。

但在丈夫眼裡，這筆錢卻算不得什麼：「你別生氣嘛，慢慢還就是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很想叫，很想大聲地叫，無助、憤怒、絕望，無處宣洩，她就想大聲叫喊。她不想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那張若無其事的臉，就想大聲叫喊。

像極了小時候，爸爸打媽媽的場景。他們先是激烈地爭吵，媽媽突然像瘋了一樣，捂住耳朵大聲地叫，隨後爸爸的拳頭砸下來，一拳一拳讓她把聲音吞沒到肚子里。

在漫長的青春期里，她曾經懷疑過，媽媽有神經病，因為她時常這樣叫喊，好像除了叫喊，再沒有別的辦法似的。現在她明白了，有些事情，除了叫喊，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她想過離婚，想過無數次離婚，但這世上沒有人真的會因為幾張刷爆的信用卡離婚。

而且，她懷孕了。

驗孕棒上顯示出兩條杠，她和丈夫都很興奮。婚姻生活中有些邏輯就是這麼操蛋，好像有個孩子，夫妻關係都能得到修補似的。

丈夫在那兩個月，也的確前所未有地讓她省心。他主動包攬了所有家務，也開始上網看招聘公告，他承諾會努力賺錢，會給她和孩子一個好的未來。一切似乎都在好轉，生活又重新充滿希望。

直到他們開始籌劃買房。莉莉算了一筆賬，當地的房價並不貴，買一套兩居室的房子，首付只要十幾萬，她娘家答應資助她一筆錢，加上她自己的存款，餘下不過五萬塊，這五萬塊，她想讓婆家掏。

丈夫也答應了，他拍胸脯說五萬塊包在他身上，她只管去找房子。那兩個月，她帶著孕，一個個樓盤去看樣板房，去對比。終於定下來一套房，面積不大，卻帶學區，而且是限時限量放購的特價房，性價比極高。

就這樣，錢籌齊以後，她簽下了購房合同，刷自己的卡付了定金，合同上說明，七個工作日繳清首付款，否則合同作廢，定金不退。

但還是出問題了，原先打在丈夫卡上的五萬塊錢，沒了。她直感覺天旋地轉，錢呢？錢呢？他把錢借給了一個哥們。他說：「他答應我周轉兩天立馬還的，沒想到……」

她快氣瘋了。誰都知道欠錢的是大爺，借錢的是孫子。這麼一筆款，沒個三五年，怎麼可能還得上。可是交不出首付，別說房子買不了，連預先支付的兩萬定金都拿不回來。

她氣得全身發抖，全身的細胞都好像要炸開來，身體里像有一個火球在滾來滾去，她只能由著那股怒火橫衝直撞，她像瘋了一樣，開始砸家裡的東西，煙灰缸、茶杯、凳子……她沒有辦法了，她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為情緒找到一個出口。

隨後，她發現，流血了。

莉莉說，如果孩子真流了倒好，真流了，就離婚了。可是保住了，那是一個五個月大的胎兒，她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拿掉他。

房子還是買了，婆婆怕她真離婚，急忙湊出了一筆錢把窟窿補上。但直到孩子出生，她都躲在自己娘家，那段時間，她一直在反思自己的婚姻，她覺得一開始就錯了，談戀愛的時候，也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性，可她還是嫁了，這一嫁，似乎就沒有了回頭路。

而事實證明，孩子的出生，並不能修補任何家庭矛盾，反而會激發新的矛盾。

她再也無法忍受丈夫的懶惰。從前兩個人，他再怎麼偷懶，挺多臟點亂點，不算什麼。可是有了孩子，丈夫的懶惰，每一次都能成功地激發她心底所有的惡，她在打掃房間，他在玩遊戲，她在給孩子換尿布，他在玩遊戲，她在沖奶粉，他還在玩遊戲……她像個陀螺滿屋子打轉，他呢，玩遊戲，玩遊戲，玩遊戲……

那時候，她就想，他怎麼不去死，他去死啊，去死啊！

爭吵，無窮無盡地爭吵。每一次爭吵，她都能翻出心底最惡毒的話來咒他，那是她童年時的噩夢，媽媽總是對爸爸喊：「我X你媽！」

現在她也這麼罵，披頭散髮地，面紅耳赤地，怒不可遏地，咒罵。

但是，她的丈夫啊，擁有一副世上最好的脾氣，她罵，他絲毫不為所動，反倒覺得她莫名其妙：「不就是給孩子喝了隔夜的奶嗎？又不會拉肚子，你生那麼大氣幹什麼？」

她所有力氣，都像打在棉花上，她奮力揮舞著拳頭，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盡，而那拳頭，砸不到任何人身上。

一切，都是一場獨角戲。

家務是她一個人的，孩子是她一個人的，債務是她一個人，生活的一切艱辛，都是她一個人的，眼前的巨嬰，也是她的，她的孽債……

她記得從前，爸爸打媽媽，總有人來嚼舌根：「你媽也是的，少說兩句，不就不會挨打嗎？」

現在想想，真可笑啊。

真可笑啊。

（圖片來自網路）

作者簡介： 甘北，文藝女青年，我有一間大房子，活夠了就去死。代表作《女人都不願結婚了，男人卻還想娶個保姆》。微博：甘北Lily，個人公眾號：甘北（ID：ganbei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