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是河流，也許我們只能順流而下

你信命嗎？

《算命》由徐童導演的紀錄片，與《麥收》、《老唐頭》一起構成遊民三部曲，記錄遊離在社會邊緣小人物的浮萍人生。

1.歷百程與石珍珠

歷百程與他的老伴石珍珠是紀錄片《算命》的主線人物。

歷百程因嚴重風濕腿部殘疾，住在燕郊，以給人算命為生。92年，以130塊禮金買來了有智力障礙，被哥嫂圈養在屋外草棚的老伴，並改名石珍珠。

拋開「殘疾人」的標籤，歷百程是個明白人，至少清醒過很多所謂的 "健全人"。他思路清晰，表達流暢，看事情通透，也有自己的小聰明。

他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殘疾身份和物質上的貧窮讓他在擇偶上不可能有很大挑選的餘地，做出了最適合自己的選擇，買下了石珍珠相伴也滿足自己基本的生理需求。他待石珍珠不錯，至少不是只把她當做洩慾的工具。

他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買不起兩份葯就供著她吃，給她打理頭髮扎小辮，不歧視她，稱她為「伴侶」。對，殘疾人間也是存在鄙視鏈的，從歷百程家人的態度看來他們應該是覺得智力上的殘疾要比身體上的殘疾來的低級。

歷百程知道到殘缺的身體帶給自己的局限性，不憤世嫉俗也不怨天尤人，十分平和的與我們看來刺眼的「殘疾人」這個身份相處著，十分自然的接納它就像接納今天是陰天可能會下點小雨。

在上天給他畫出的框框里，他沒有畫地為牢，而是在最逼仄的空間里摸索著可能的罅隙破土而出。他學算命、找殘聯要求補助、偷學撲克圈錢圖，為自己的生計謀劃著。眼不高，手不低。不做什麼妄想，卻也不放任自流，實誠而本分的在自己的軌道里努力運行著。

面對自己的慾望，歷百程也同樣坦陳。

在與石珍珠相伴回老家途中，歷百程與住旅館碰上的 「小妹」來了一炮。

出門前，攝影問歷百程:

他說：

「現在打一炮得了，連吻嘴都沒吻嘴。」

豆瓣上看到一段放映會結束後的互動環節：

有人問徐童是不是有意撕破歷百程與石珍珠間的那種溫馨？徐童奇怪的問，「為什麼到這裡你就覺得不溫馨了？我是在當他講述性經歷的時候才覺得歷百程是一個可愛的人的。」

是啊，什麼才是可愛的人？有七情六慾的，並能誠實面對自己的這些慾望的才是真實又可愛的人啊。他談到自己的性事時，自然不羞恥，坦蕩而沉醉。這才是性本該有的樣子啊，作為人的原始慾望，基本生理需求，應該 「和吃飯、喝水睡午覺一樣簡單美好，和曬著太陽一樣舒服」 。

可愛來自歷百程開始真實了。像飯局剛開始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觥籌交錯間，相互恭維，道貌岸然談論著融資上市的宏圖願景，笑臉虛假而完美。酒過三巡，酒精上腦。襯衣皺成一團，領帶早已扯掉，皮帶被撐開，就是下半身思考的時候了。商業計劃丟到了一邊，拍著肚皮談論的是哪家大保健比較好，性價比怎麼樣，哪家小姐更正點。

這時的歷百程放下平時算命時的嚴肅古板和操心生計的若有所思，沉浸在自己的賢者時間裡。讓精蟲掌控著大腦，吹噓著年輕時的嫖娼經歷，在自己慾望的世界裡飛馳著，低俗而真實。

我們或許早已習慣了將最世俗、最本能的慾望深埋在人模狗樣的盔甲之下。偶爾毫無遮掩的袒露，赤裸的慾望自然展露出來。那統一口徑諱莫如深的隱秘，穿過了身份、階層，觸到了人類共有的東西，帶著種最原始的真誠與信任。

這似乎無關乎受教育程度，思想觀念，開不開放。越是底層、越是原始，似乎越能正視內心的那些慾望。那些被教導著「私密」，卻無形變成無法搬上檯面的事，本就不陰暗、不骯髒，不該讓人背負莫須有的罪惡感。

歷百程是誠實面對了自己，那對於石珍珠這個妻子的身份呢？毫無疑問，石珍珠的智力不足以讓她明白髮生了什麼。這丈夫在眼皮底下嫖娼的殺千刀罪名，在石珍珠這裡卻絲毫覺察不出有什麼問題，甚至依舊憨憨的笑著和「小妹」道別。

這是不是不道德？是不是罪大惡極？是不是欺辱殘障人士？

我相信萬事萬物存在的合理性，沒有絕對的是非黑白。我有我的價值觀，有對於自己的判斷，但不代表我會將它往別人身上套。我喜歡旁觀者的角度，不評價不批判，只是靜靜地觀察著這些可能性與存在，像看著一條條奔騰而過的河流。

石珍珠也許無法滿足歷百程的生理需求，於是他選擇了有償而自願的性服務。石珍珠不明白這些，她看起來也似乎沒有選擇的權利。但歷百程一直將石珍珠帶在身邊照料的比她親哥哥嫂嫂還好是事實，所以這也許是石珍珠境遇下可以有的最好選擇了。我能看出在歷百程身旁的石珍珠是快樂的，她對他的依賴與信任也是真實的。那如果石珍珠、歷百程與小妹三個人都開心且情願，我並不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問題。

關於石珍珠，歷百程還說：

他說著，還是打光棍好，但還是給她梳頭、給她洗手喂葯。他內心應該是善良的吧，對於石珍珠，不知道是出於弱勢人群間的惺惺相惜還是時間長有感情了，不忍心不只是憐憫。實際上，他沒有因為她的智力殘障而降低半點作為老婆她應有的待遇，他吃什麼她就吃什麼，他去哪也帶她去哪。沒有將她當做沒有思想的附屬物，而是伴侶。

我看到的歷百程真實，不虛偽，對生活誠懇，有尊嚴。他不抱怨，以自己的方式用老天給他的那些 「我們看來的殘缺」 踏實的生活著。

我喜歡看紀錄片，大多數以邊緣人物為主角的，像是透過窗戶縫的間隙偷偷窺視著另一個世界。我想知道他們的生活，了解他們與生命的相處方式。我常在想，如果我是他們，如果我在那種境遇下會怎麼做。不過這是個偽命題，因為我不可能是他們，是的話我就也不會思考該怎麼做了，應該也是一樣被命運的雙手推搡著向前踉蹌的走著吧。

因為我不是他們，所以我更時常慶幸我不是他們。不過這也是個偽命題，如果是的話，我也就不會感到不幸了，可能覺得這就是生活吧，也就認命了，也就像歷百程一樣當做今天是陰天可能會下雨一樣的接受了。但我不是，所以時常感覺僥倖，同時也有種被分到了大塊蛋糕的惶恐，希望我沒有辜負老天的好意吧。

馮唐說他信命，他說一個結果和太多的因素相關，能知曉的比例很小，能被人控制的比例更小，能被你控制的比例更加是趨近與零。

命嘛，我應該是不信的。至少在 「我是在我的命里，不是別人的命里」 這一大前提確定的情況下，我是不信的。我相信的是人能在一定範圍內，憑藉自己的努力改變他想改變的境遇，達成他想達成的目標，哪怕是你想上天。很多人覺得這很可笑，說怎麼可能。我也笑，對，你不相信就做不到，這就是諷刺的地方。

這麼想來有點像最善於忽悠人的某輪子功宣稱的，我們可以飛但是不能在常人面前飛，我們要符合常人的法。這一說法提前巧妙避開了 「有本事你飛給我看的」 挑釁。但我的「你不信你就做不到」 可不是為了避開什麼，而是我真實實在在就這麼相信的。但至於你，信不信隨你，不關我屁事。

年紀越大的人越迷信，比如相信牛鬼蛇神，比如相信命。這可不是說早期中國的封建迷信，而是說一個人年紀越長越願意相信生活被一些不可控性掌握著。或許是從他們越來越多的累積經驗中得出的結論，又或許是沒有了年輕人「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的萬丈豪情，想把生命中的一些不如意推卸給不可抗力。注意，這裡「不可抗」是重點，這樣想是不是讓人更加心安理得一些呢。

我倒更願意相信是因為後者居多，畢竟我還是滿腔熱血，相信努力改變命運的年輕人嘛。

但如果刨開 「我是在我的命里，不是別人的命里」 這一大前提，我想我是信命的。

如果我是歷百程，我還會相信憑藉自己努力就可以脫貧致富走上人生巔峰，迎娶膚白貌美大長腿？如果我是石珍珠我會相信智力殘障加腿部殘疾能有什麼更好的歸宿？如果我是唐小雁我會相信總會有那麼一個男人能不計較我出賣身體的營生，愛我如同愛他的生命？

不會，我不會相信。

但好在，好在我不是歷百程，不是石珍珠，也不是唐小雁。我還可以相信我所相信的，期待我所期待的，愛人與被愛著。

也許生命就是一條河流，你生來就註定好是哪一條了，沒得挑選。你也註定只能在河床里流淌，順著水流的方向奔騰。

也許在命運的指引下，我們也只能順流而下。

我很喜歡這部徐童導演的《算命》，很喜歡裡面的每一個人物，細膩而又真實。這次推送是關於主線人物歷百程與石珍珠，還有我一些喜歡的人物，可能會出現在後續推送。具體時間嘛，看檔期。喜歡這部片朋友可以移步優酷，觀看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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