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酒

張三爺練劍有個癖好，要站在梅花樹下就著黃酒練。

老聶家客棧的掌柜是我的親叔父，他的女兒美君大我幾歲，我喚她作大姐。大姐彷彿是梅花仙子轉世，皮膚白里透著粉，就像張三爺種的梅花一樣。大姐身有異香，那香味像是初醒的酒，順著風一吹啊，能把鎮西邊老酒鬼的魂給勾來。大姐從小就生的漂亮，還沒有行笄禮就有無數人家上門提親。叔父總是兇巴巴的回絕這些媒人：「想喝我女兒的女兒紅？你們還不夠格呢！」

「這麼傲氣，怕是想當皇帝的丈人哦。」來的人被諷的丟了臉皮，通常留下句氣話就灰溜溜的走了。鎮上的人都說叔父是臭酒罈生了個酒仙子。

叔父的脾氣可能真的不好吧，客棧里喝醉酒的俠客很多，敢鬧事的卻沒有幾個。有可能就是怕我叔父發脾氣，但是我猜更有可能是怕只愛喝我叔父家酒的張三爺，或者是怕張三爺手裡閃著銀光的劍。

張三爺不常在店裡喝酒，經常是讓我們送酒過去。鎮上其他人家的酒都是我送，唯獨這張三爺的酒大姐會與我爭。我笑大姐是動了春心想出閣子了，大姐聽了總是會狠狠的掐我的嘴，裝作無事的去送酒，可那紅紅的耳朵卻怎麼也擋不住。

我知道，這是愛慕，是喜歡，是虞姬初見霸王時的百轉千回。街口上的那個茶鋪裡面說書的老說——自古美人愛英雄。

張三爺無疑是個英雄，關於他的傳說有很多。有說他是前朝名將之後，一身武藝無人能敵；也有說他是當朝宰相之子，不滿官場黑暗，隱居於此。我不知道三爺他到底是怎樣的出身來頭，只見過前些年山賊襲城，他一身白衣染至盡紅，屠的山賊二十八人，以一己之力，護一城平安。我想，大姐就是那個時候動的這春心吧。

還沒有開春，街上就貼出了告示。皇帝立太子，朝中大員皆無適齡女眷與之相配。皇帝下令，讓天下停止婚配，命各地官員推薦品優貌美的女子入宮當秀女。從秀女之中選出太子妃。

大姐被選上了。無疑，作為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大姐在聖旨發下來那天就被請到官府驛站休養，等待其他秀女的選拔結束。所有人都來祝賀叔父，說大姐如此美貌，說不準就真讓你當了皇帝的丈人了。全鎮上下都很開心，如果大姐真成了太子妃。他們這一方水土百姓也就跟著水漲船高了。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笑，我知道的就有兩個。一個是叔父，皇宮之中最是無情，他怎捨得女兒去受那深宮幽幽之苦。還有一個，就是張三爺。

大姐被選走了之後，張三爺的酒就由我來送了。酒還是往日的酒，可他卻好像越喝越苦，眉頭皺出深壑。偶爾猛的起身執劍起舞，攪的個殘花滿天。

離大姐被送上京城還有一個月，張三爺突然來了我叔父的客棧。

「聶大叔，我觀您家阿祥是個練武之才。請讓他拜我為師，同我習武。」三爺不卑不亢，卻是舒展了往日的眉頭。

叔父有些錯愕，他看不出平日里偷奸耍滑的我有什麼資質。也看不懂張三爺肚子賣的什麼葯。但最終他還是答應了。

別說叔父看不出，我也覺得我不是什麼練武的料。我光起劍勢就學了整整三天。我常常問三爺，現在我叫他作師傅。

「師傅，你是不是酒喝太多看花了眼啊。我覺得我練武奇才肯定算不上，廢材倒還差不多。」

三爺沒有理我，他總是看著梅花喝酒。有時候喝的高興，他也會回應我兩句。

「阿祥，你覺得命重要還是物重要？」三爺倚在劍鞘上，隨手舞著劍將落下來的梅花紛紛斬斷。

「應該是命吧，沒有了命，要其他的有什麼用呢？」三爺的問題就像他教的劍招一樣，很是高深。

我跟著三爺練劍，練了一個月了，今天我想跟他請個假。我想去官道上送送大姐。但是我找了半天，發現三爺沒有在梅林也沒有在房裡。他走了，帶著一壺酒一把劍走了。只給我留下三個泛黃的簿子和一封信。

「吾徒阿祥，為師走了。留下的劍譜你不必刻意學習。日後尋到有緣人授之與他，為我這門留個傳承就好。阿祥，命雖重要，若不順心，活著不過是待枯的梅花罷了。現在為師要去打一壺酒，澆澆心裡那株梅花。」

張三爺去了，就像當初去山賊之中一樣，一個人，一襲白衣，一把劍。

後來聽說書的講，秀女被搶，皇威受損。沿路大小官員皆受了牽連。傳聞一名白衣劍客當日在官道之上，孤身執劍。他壓身入人群之中，閃轉騰挪，挑開了擋在身前侍衛的咽喉，又刺穿了身後官兵的胸膛。漫天的血雨化作一朵朵血色的梅花在他白衣上綻放。

白衣劍客並不戀戰，奪得秀女轉身就走。不妨人群之中「嗖」的一聲，一發冷箭射至劍客小腿。白衣劍客吃痛逃走，帶著秀女慌不擇路，被人逼得雙雙跳崖，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人沒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太子還是選了別人做太子妃，就不知這個是不是又是另一個劍客的心上人了。

事情在當年鬧得很大，我為了避嫌和叔父把客棧開到了別的鎮子。現在的我很忙，我白天要跟著叔父經營店裡，掙錢來養一對光吃不幹的親戚，晚上又要跟一個跛子師傅學劍。跟我搬過來的還有一個老酒鬼，他說我家的酒還有大姐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