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活在你的餘生
(一)
「先生,不許再吃了!」
眼前的陌生男人還沒來得及咽下口中那嚼了許久的小餅乾,就被這突然而來的一聲勒令嚇的一哆嗦。慌忙扔下了手中原本還攥著的那幾塊,心有不甘的縮回了霸佔盤子一上午魔爪。
「咳咳咳。」
迫於淫威男人不得不正襟危坐,尷尬地理了理凌亂不堪雞窩似的頭髮,一臉笑嘻嘻的盯著眼前這個快要抓狂的女人。
女人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得罪了這個神一樣的吃貨。她是一年前來到這個偏僻的小鎮,打理著一家小小的甜品店,因為賣的都是手工製作的點心,再加上她自己經常會有一些奇思妙想加腦洞大開的創造,並且被上天所眷顧,沒有創造出什麼難吃的要死的黑暗料理,所以她的甜品店一直好評如潮,即使在這個人丁並不興旺,大家購買慾望並不強烈的小鎮子上也依然紮下了根,每天都會有不少人光顧。而且,善良的要死的女人為了回饋大眾,感謝父老鄉親的大力支持,每天會把自己最喜歡做的一種小餅乾拿出來供大家免費品嘗。
這是她最喜歡的點心。小餅乾樣式很普通,做法也不稀奇,和她的人一樣,清清爽爽的,入口也沒有什麼驚艷的感覺,還夾雜著一絲絲的苦味,但好在甜而不膩,也頗受大家歡迎。也總是會有幾家的淘氣孩子常常成群結隊的跑過來收刮一空,女人對此也只是一笑置之,隔天依舊放上新鮮烘焙的小餅乾。
直到,這個男人的出現。
(三)這個男人究竟是哪裡跑出來的,除去那一頭標誌性的雞窩似的蓬亂頭髮,還有一臉拉碴的鬍渣,穿著一件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毛衣,但卻出人意料的挺乾淨,和他其餘部分有些不搭。
說來也奇怪,當這個男人第一次出現在店裡的時候女人就注意到他了,當時只覺得這個男人怎麼這麼邋遢,看上去就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於是頓時善心大發母愛泛濫的她就拿了桌上免費品嘗的小餅乾給他吃。
她永遠記得那個下午,男人剛拿到盤子,看著盤子里樣式普通的小餅乾,聽見她說:「吃吧,免費的哦。」
男人木木盯著她看了很久,盯的她都發毛了,但是她卻一點都不怕,反而從那個男人飽經滄桑的臉上看到了一絲溫柔。
這讓她感到很溫暖。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讓她有一點措手不及了:男人忽然哭了起來。不是默默的流淚,也不是力竭的嘶吼,而是一邊傻兮兮的笑著,一邊卻已淚流滿面,淚水就那樣肆無忌憚地划過他那張邋遢糟糕的面龐,可卻笑容燦爛。
自那天起,男人每天都會跑到店裡來,依舊是那件毛衣,雞窩似的頭髮,他熟門熟路的坐到櫃檯前的椅子上,吃著櫃檯上盤子中裝著的免費品嘗的小餅乾,好像怎麼吃都吃不厭。
他咀嚼的很慢,吃的很慢,就好像在品嘗一道世界頂級廚師製作的名品。通常就這樣坐著吃著消磨一個上午的時間,然後就默默的離開店裡,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只是第二天一早就又會在店裡看到他。整個過程他一句話都不說,不少人包括女人自己也認為他是一個啞巴。
(四)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一個多星期了,起初女人沒怎麼在意,畢竟初見男人的那一幕著實把她嚇了一跳,而且也就一盤餅乾嘛,絲毫不在意啊。
只是最近這個男人有些變本加厲了,就拿今天上午來說吧,都已經吃了3盤餅乾了還一副嗷嗷待哺的樣子,這這這簡直臭不要臉啊!女人一想到那幾個不眠不休做存貨的夜晚就不禁淚流滿面。
忍無可忍!
女人現在臉拉的很長,像看著仇人似得看著眼前這個該被千刀萬剮的男人。
男人一臉人畜無害的傻笑著,也同樣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怒容的女人。
大眼瞪小眼。
彷彿是被女人氣鼓鼓的樣子逗樂了,男人率先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不許笑,付錢!!!」
「沒錢」
「你會說話?付錢」
「我什麼時候說我不會說話了?沒錢!」
「那你是想吃霸王餐咯???」
「這個餅乾難道不是免費品嘗的???」
「現在我說它要錢它就是要錢了,給錢!」
男人女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斗著嘴,女人沒有了之前的威勢,男人也順勢放鬆了下來,趴在桌子上,眯著眼,收起了傻兮兮的笑容,看著女人的臉,懶洋洋的說:
「錢我是沒有的啦,不過,我可以用其他東西來支付這筆,嗯,飯錢嗎?」
「什麼東西?」
「嗯,比如說,一個故事。」
「所以你還是想吃霸王餐咯??」
「咳咳咳,額,不要這樣說嘛,不妨聽聽看咯,你會感興趣也說不定哦。」
「呵呵,你說,我倒要看看是多麼了不得的故事,要是沒有讓我滿意的話—」
女人還沒有說完,忽然一怔。
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睛,那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也是從未有過的悲傷。
男人緩緩的開口,聲音低沉而哀傷,像是自說自話,像是娓娓道來。
「我給你講的這個故事,與記憶有關。」
(六)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連我自己都忘記的年代裡。有一對戀人,男的不帥,但特別愛笑。女的不美,但特別臭美。
男生特別愛惹女孩生氣,總是和女孩反著來,一臉人畜無害的說著刺激女孩到幾近暴走的話。女孩呢,總是大呼小叫的揮舞著並沒有什麼力量的拳頭抗議。這恰恰是男孩最最留戀的風景。
女孩最大的愛好就是做各式各樣自創的點心,而男孩就是她的試驗品。
「喂喂,試試這個,我新創的核仁巧克力酥,是不是樣式精緻可愛?」
「你說的是這個黑乎乎的和shit一樣的東西???」
「給我吃!!!」
「怎麼樣怎麼樣?好不好吃?好不好吃?是不是入口即化,甜而不膩?」
「給...給....我...我打1....2....0...」
「.......」
男孩最大的愛好就是吃女孩做的各式各樣的點心,儘管那些東西並不好吃。
「咦,好奇怪呀,昨晚我明明把做好的小餅乾放在桌上了,怎麼不見了,喂喂,你有看見嗎?」
「嗯?有嗎?我沒看見啊。」
「唉,難道是我記錯了嗎?算啦,剛好我本來就想丟掉它們,我剛才才發現我加的東西都是過期的....」
「???」
「哎哎哎,你跑這麼快去哪兒啊?哎,你這麼著急上廁所嗎?」
(七)從前從前,有一對戀人,男的不帥,但特別愛女孩。女的不美,但特別愛男孩。
女孩說要為男孩織一件毛衣,儘管她從來不會織毛衣。
男孩十分嫌棄女孩織的毛衣,卻一直穿在身上。
女孩說,遇見男孩是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男孩說,遇見女孩是倒了八輩子霉了,這輩子就只能栽在她手上了。
但很多事情總是不能用一輩子來衡量。
女孩病了 ,一種很特殊的病。
男孩坐在醫院的長廊上,手裡捏著那一份已經揉成一團的病理報告。
腦海中回蕩的是醫生說的話。
「她這種情況很特殊,說實話,我從醫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奇怪的病。」
「那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病?」
「怎麼說呢,你知道阿茲海默綜合症嗎?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老年痴呆。」
「醫生...你你別告訴我她得了老年痴呆啊???」
「當然不是啊,我只是舉個例子,她的情況和那個有些相似,她現在是不是經常忘記一些事情?」
「嗯,我覺得還好呀,就是有一些事兒她記得不太清楚了。」
「說說都是一些什麼事兒。」
「就比如,我明明約了她第二天一起去看電影,可是第二天我在電影院等到電影都散場了她還沒有來,我打電話問她的時候她說她忘記這一件事兒了。」
「再有就是她總愛做一些自創的甜品然後讓我試吃,但幾乎做一次就不會做第二次了,但最近她總做一些以前的甜品讓我試吃,還說是她新創的。」
「嗯,那她在其他事上記憶怎麼樣,也這麼健忘嗎?」
「才不是啊,其他事情她可記得清清楚楚,xxx的電視劇又更新了,哪裡的商店又打折了什麼的。」
「所以,這就是我想和你說的,你有沒有發現,她所忘記的事情看似不同,但又一點很相似嗎?」
「醫生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我語文不太好。」
「相似的一點就是她忘記的事都與你有關。」
「與我有關?什麼意思?」
「就是她對你與有關的記憶能力正在慢慢下降。」
「你們在一起幾年了?」
「7年了,不是醫生你剛剛說的到底什麼意思?」
「經過我們幾個神經科專家的討論,目前有一個想法,或者說是一個猜測。」
「不是,醫生你快說呀,你們都喜歡這麼賣關子的嗎?」
「如果我們沒有判斷錯誤的話,這個病的情況就是她會逐漸忘記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病理周期應該是十年,前五年應該是一個潛伏期,在那五年她就是一個正常人,她慢慢建立與那個最重要的人的記憶聯繫,但那些記憶是單獨存在的,和其他記憶隔開。」
「這沒道理啊,她父母呢,她至親的人呢?為什麼她一直都記得?」
「所以我們推測應該是有一個臨界性,可能是只有對一個人的愛和依賴到達一個很高的高度,才有可能誘發這個病因。只能說,對於她來說,你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甚至超過了她的親人。」
「那你的意思是,她會慢慢的失去與我有關的記憶能力,甚至最後,最後會忘記我,是..是嗎?」
「據我們的推測,後五年就是一個病毒細胞的活躍期了,她對你的記憶能力會慢慢下降,一年比一年嚴重,最後當她完全失去對你的記憶能力後,病毒細胞會開始吞噬你們過往的記憶,大概在第10年左右,她就會完全的忘記你了。」
「你也說了,只是推測不是嗎?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殘忍的病?她怎麼可能怎麼能忘記我?」
「我們都說了,我們也從未接觸過這種病,這只是我們的一個猜測。」
「好了醫生,我知道了,麻煩你了,能不能請你,請你不要告訴她這件事,可以嗎?」
「嗯,好。」
「哎,至愛之人的分離嗎,真是殘酷啊。」
醫生看著男孩走出的身影,緩緩說道。
(九)「喂喂,你低著頭在幹嘛呢?我飯買回來啦,開飯啦開飯啦!」
「額額,沒什麼,我只是有些困了,你是烏龜嗎?怎麼去了這麼久??」
「膽肥了你?敢這麼說我?對了,醫生和你說了啥啊。」
「沒啥,醫生你還不知道嗎?總是那麼神神叨叨的,明明沒啥事卻還要忽悠你買一堆亂七八糟的葯,剛在裡面聽了一通廢話。」
「哦哦,真是苦了你了。」
「哎,對了,我們好久沒有出去玩了吧?那個那個,很久很久以前你不是總嚷著要游遍全國嗎?我們一起去吧?」
「哈哈哈哈哈你在做夢嗎,我們哪裡有時間啊,而且親愛的我們有錢嗎?」
「當然有時間啊,錢你別管了呀,就這麼定了,就當是我心血來潮腦子不零清想去玩然後死命的拖著你去不行嗎?」
「哎,你有對我這麼好嗎?感覺不像是我認識的你啊。」
「你就說去不去吧?要不等我清醒了就反悔了哦。」
「去呀去呀,哈哈哈,我跟你說我早就想去噢。」
「哈哈哈哈哈,豬頭。」
女孩手舞足蹈的描繪著旅行的藍圖,男孩心滿意足的笑著,只是眼角帶著淚痕。
如果我只能存在於你逝去的記憶里,那也請讓我做最好的那一個。
從前從前,有一對戀人,男的不帥,但特別愛笑。女的不美,但特別愛臭美。
在接下兩年的時間裡。
男孩帶著女孩走遍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儘管女孩每去過一個地方,隔天就會忘。
他們每走過一個地方,就會刻下兩人的名字。
他帶她看過深夜滿天繁星閃爍。
他帶她看過清晨旭日升起的美麗。
我會帶你去看看世界上最動人的那些風景,那些風景里都會有我。
他們還經過一個不知名的小鎮,女孩莫名的喜歡這裡,嚷嚷著以後一定要來這裡開一個甜品店。
男孩只是哈哈哈大笑說那你的聲音一定是全鎮最差的。
(十)可是,有一天,男孩醒來後發現女孩並不在自己身邊了。
只留下一封信:
「哈哈哈,蠢豬你睡醒了嗎。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你身邊了。哎,想想真是好氣啊。這麼久你一直瞞著我,裝作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那天你和醫生說的我全部都聽到了哦。
該怎麼說呢,我應該說什麼呢?我當時聽到的第一反應是果然啊,果然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啊,看來我眼光不錯啊,果然沒有選錯人哈哈哈哈哈。
然後然後,一想到以後我會忘記你,我就很難受啊,我真的很難受。
我怎麼能忘記你啊?
所以在後來的時間裡,我都把我們經歷的記錄下來,我什麼都記得的哦笨蛋。
所以當你說要帶我去旅行的時候,我明明有看到你個蠢豬連眼角的淚都沒擦乾淨呢,你個沒有什麼錢的窮光蛋笨蛋啊,還到處去找人家借錢帶我去旅遊,你是豬嗎?以後我忘記了賴賬了你怎麼辦,你怎麼還啊?
但是,我還要謝謝你。
謝謝你喜歡並不好看的我。
謝謝你一直吃掉那些難吃的要死的甜品。
謝謝你一直穿著我織的品味奇特的毛衣。
謝謝你,能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謝謝你,能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謝謝你,真的,真的謝謝你啊。
但是,很抱歉啊,我不能陪著你了,在最後的時光里,很抱歉,我不想體會也不想你體會失去的滋味。
所以,我該離開了,我要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慢慢忘記你,我真的,一想到要慢慢忘記你,我真的好難受。
不要去找我哦,你找不到我的,我會好好的躲起來,你這麼蠢肯定找不到我。
哈哈哈哈哈,不要,不要再見了。」
(十一)櫃檯前,女人看著眼前空空的盤子。
櫃檯後,男人看著眼前熟悉的女人。
男人緩緩說道:
「在那之後,男孩發了瘋似的找遍全國,走過他們走過的每一個足跡,問過每一個能見到的人。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經過當初的那個偏僻的小鎮,聽著小鎮上的人說鎮上有一家新開的甜品店,樣式獨特,口味新穎。
老闆娘是一個很善良很善良的女人。
男人聽到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跑到那家甜品店,撞了不知道幾個路人。
男人終於走到了那家甜品店。
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女人。
哈哈哈哈,怎麼,怎麼還是那麼的好看。
這個蠢女人,怎麼還做這些丑的要死難看的要死的甜品啊。
不過應該還是有長進了,要不然鎮上的人也不會這麼愛吃。
這不是我最愛吃的小餅乾嗎,這麼珍貴的東西這個蠢女人竟然拿來免費吃?喂喂,我可是有多少吃多少的好嗎?
啊哈哈哈,這個蠢女人終於忍受不了我吃了這麼多,不過我也真的好撐啊,她生氣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麼蠢。
她竟然管我要飯錢?我這是聽錯了嗎?這個這個笨女人。
還好機智的我用一個故事來換飯錢,這是我們的故事,她總不可能不喜歡吧?」
女人怔怔的出神,眼角帶著淚花。
男人從毛衣的內層拿出一張泛黃的卻沒有一絲皺褶的信封,遞給女人。
「看,這是你當初給我的,你是豬嗎?明明字不好看還寫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吶現在還給你,可以用這個抵一頓飯錢嗎?」男人一臉滄桑卻還擠出那個人畜無害的難看的要死的笑容,還頂著那個雞窩似得蓬亂頭髮,還穿著那件一直不換的毛衣。
女人淚流滿面得看著眼前這個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看著他人畜無害的難看的要死的笑容,看著他那頭雞窩似得蓬亂頭髮,看著那件她親手織了好久好久的毛衣。
此時陽光剛好從窗外照射進來、映照著他們兩個的面龐,陌生而又熟悉的面龐。
這是他們認識的第十年。
如果我不能存在於你的記憶里,卻也依舊要活在你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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