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並不難之:《癔症研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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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簡單的回顧建構在梅內特「大腦神話」基礎上的記憶理論。梅內特認為大腦皮質是所有投射系統的「終點」、「目的」,每個感官知覺都相當於感覺神經在皮質上的刺激匯流,這些匯流留下的痕迹,被保存在神經細胞內成為「記憶影像」。如此記憶則相當於個體經驗所收受的所有影像。梅內特認為,皮質內為數上億的神經細胞足以存儲所有生命經驗中的影像(不僅包括個體經驗的所有的外在世界影像,還包括整個身體投射在皮質內的身體影像)。
在此記憶理論下,個體生命過程中產生的所有記憶影像,將永久的存放在神經細胞中。因此,必須假設在皮質中有某些地方的神經細胞沒有被「佔用」、不具有功能,唯有如此才能讓主體記錄新的感官知覺。據此梅內特認為,「無功能的皮質區域」是其記憶理論不可或缺的前提。
然而安娜.O的案例卻出現了梅內特的記憶理論無法化解的矛盾和悖謬。從而促使弗洛伊德建構出一個自己的、新的記憶理論。
1887年弗洛伊德在臨床上對傳統的治療方法(電療、水療、按摩、修養療法等)的療效感到失望,因此開始搭配催眠暗示的方法(應用在直接治療的目的上)。然而讓弗洛伊德無法忍受的是催眠暗示所蘊含的本質性矛盾:催眠暗示根本上只是一種對癥狀視而不見的「否認」。
1889年,埃米 馮 N夫人經由布洛伊爾轉介,開始接受弗洛伊德的治療。弗洛伊德嘗試布洛伊爾描述的「凈化療法」並且在埃米 馮 N夫人的治療中首度使用(即催眠暗示應用在非直接治療目的上)。
埃米馮 N夫人年約四十歲。她主訴的癥狀是面部表情扭曲和語言障礙:僅能低聲說話而且略帶口吃,說話時手指會有攣縮性的持續抽動,同時伴有臉部的經常性抽搐。雖然她的言談內容連貫,但卻經常突然中斷並發出一種拍打舌頭的聲音。如此困難的說了幾分鐘的話後,她便流露出恐懼與嫌惡的表情,並喊出一些防禦性言詞,如「安靜」、「不要說話」、「不要碰我」等,彷彿她正在與某些幻覺爭吵。
治療之初,由於馮 N夫人非常容易被催眠,弗洛伊德決定除了一天兩次的熱水浴與按摩之外,另外還採取了直接的催眠暗示治療,即通過催眠將安慰性的言語或相反的表象、禁令等傳遞給病人,幫助他對抗病態的表象。弗洛伊德為了強化和維持暗示的效力,他多次在催眠暗示過程中以手輕輕拂過馮 N夫人的雙眼,試圖藉此「拭除」、「消除」、「化解」她腦海中的恐怖記憶,阻止它們一再出現。
然而,弗洛伊德不滿足於表象的對抗這種力量的碰撞。他在《癔症研究》中寫道:「(埃米 馮 N夫人的病例觀察)足以顯示我是如何進行夢遊狀態中的治療。正如催眠精神治療所常用,我通過保證、禁令,或是引入各式各樣的相反表象,去對抗現存的病變表象。但是這樣對我來說並不足夠,我還去尋溯個別癥狀的創生歷史,以便能夠直搗造成病變觀念的那些條件。」
趁著病患進入催眠狀態而將意識領域敞開時,去詢問他一些關於癥狀發生當時情景的問題,弗洛伊德發現,病患能夠將某些以往只能以情緒方式表達的事件,激動的用話語說出來。他寫道:
「在這些分析過程中,通常病患會在極度激動的狀態下說出一些事。而直到這之前,這些事的情感就只能像是情緒表現一樣流露。」
當弗洛伊德越是將馮 N夫人帶回癥狀的精神史前史,他就越肯定引起癥狀的那些創傷事件不僅沒有被遺忘,反而已深刻的銘記於患者的記憶中。此外,弗洛伊德還發現,在催眠狀態下,一個單獨表象的出現,能夠帶出一系列與它相關的記憶。這說明那些過去事件的記憶原本是緊密的串連在一起,以至於「儘管它們之間有著巨大的時間差距,病人卻能夠以一個句子將這四個事件一個接著一個地說出來,彷彿一個分為四幕的單一事件」。
天資聰慧的馮 N夫人讓弗洛伊德獲得了一個十分重要的領悟:不應該總是追問她這或是那從哪裡來,而是讓她自己說清楚她想說的話。弗洛伊德在案例記錄中寫道:
(埃米馮 N夫人的談話)經常出乎意料地流露出一些致病的回憶,而且是在沒被要求的情形下將它們說出。這一切就好像她把我的方法變成她的。她似乎把這個表面上無意、偶然引出的對話,當成是催眠的補充。
就這樣,原本是發號施令的催眠者與接受命令的被催眠者角色逐漸互換。馮 N夫人的反客為主讓弗洛伊德體悟到,如果不讓病人在治療中暢所欲言,那麼布洛伊爾的方法就會失效。要想讓凈化療法順利進行,就不能不干涉、指導病人回憶的進行和方向,而是應該讓她的記憶工作自然而然地展開。正是馮 N夫人帶給弗洛伊德這樣的體悟構成了日後精神分析基本規則之一的「自由聯想」。
弗洛伊德據此修正了治療方式:先催眠馮 N夫人,讓她去回憶並敘述她的創傷記憶,最後在通過直接的暗示消除致病表象。很明顯,弗洛伊德修正後的治療方法,既不是傳統的直接催眠暗示治療,也不是布洛伊爾的凈化治療,而是這二者的混合。這二者在治療上的混用,讓弗洛伊德無法區辨出凈化治療與直接暗示的效應在治療中分別的作用為何?
弗洛伊德在馮 N夫人的案例記錄如此評論:
「我無法指出哪部分的治療成果是屬於創生狀態下的暗示去除,哪部分的情感化解可以歸功於弭除反應;因為我讓這兩個治療因素同時作用。」
嚴格的來說,弗洛伊德對馮 N夫人的治療是不成功的。用他自己的話說:「總的來說,治療的成功是顯著的,但卻不是持久地有效。」因此,弗洛伊德隨即對此補充道:「這些癥狀,只有當我採用精神分析後才真正永久地消除了」。
由此不難看出,弗洛伊德深刻的意識到馮 N夫人治療不成功有兩個主要原因,而這也是他必須要解決的兩個理論難題:其一、在理論上,對於修正後的治療方法造成的困惑,弗洛伊德需要一個能夠充分解釋催眠暗示效應的理論。也就是說,如果催眠暗示是一種直接的精神作用,那麼它是如何影響身體的呢?其二、為何病人被催眠之後能夠說出其創傷事件,但清醒的時候卻對該記憶一無所知?為何在催眠狀態下,病人的創傷記憶具有如此驚人的完整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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