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管理民主化

近日，看到了有關滄州一中的問題，故有此文，一個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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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1994年前後，一個叫做「軍事化管理」的名詞，突然闖入了中國人的視野。其來源已經不得而知。

這個詞大概不會出自於歐美文化的輸入：在西方管理學之中，能看見的是「精益生產」、「泰勒制」、以及福特公司，「軍事化」顯得有點不大搭調，好像有點過於原始。實際上，早在數十年前，福柯在其《規訓與懲罰》之中便以濃墨重彩描寫了一副令人不寒而慄的圖景。規訓技術從軍營中流出，滲透進監獄、學校和工廠，通過日復一日的操練、懲罰和話語訓導，將肉體塑造為同一的機器。伴隨著後現代主義的興起，這套理論自然也走入意識形態之中，「軍事化管理」如何還能是一個好詞？

也許，這個詞來自於外資的入侵，從八十年代的沿海地區開始，港資、台資、日資紛紛入駐，從「三來一補」到合資到全資，「先進」的管理技術終於侵入了中國。中國工人們面對著只會在憶苦思甜時了解到的打卡制度茫然無措，在看到帶著濃重口音的香港經理和台灣老闆時頓生荒謬之感。哦，這叫軍事化管理，又是個「新詞」。

在知網檢索該詞可知，以1994年為分界線，之前還是毫不相關的諸如揭批帝國主義經濟軍事化的文章，但是就在突然之間許多有關學校、企業管理的文章湧現了出來，大談所謂「軍事化管理」。讀者們應不難想像那時的報刊是如何模樣，企業和學校拿著某種「管理」技藝當做法寶，取得成績後便開始上新聞、出書、出光碟，然後風行一時。

南方周末 - 衡水中學的「封神」之路 超級高考工廠

南方周末出過關於衡水中學的一篇報道，「1993年，衡水中學關閉校門，實行全寄宿、准封閉管理，要求所有學生一律住校。「紮緊籬笆，管理就方便了。」」1993年，這個時間應當不是巧合，「軍事化管理」這個資本主義時代中最緊要最緊要的技藝，終於來到了人間。

紮緊籬笆，鎖好校門，看好宿舍，一段長達數十年的向下發展就此開始，你國官方對此心生讚許，又一代社會主義新人即將誕生。

「軍事化管理」當然不只有打卡，可以相當多種多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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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事化管理的細節我不再贅述了，現在來談談標題吧。「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管理民主化」，這四句短語來自於人民公社化運動時期，其中最後一句在使用時常常脫落，很可能是後來才被加上的。如果你去百度搜索，只搜得到前三句，還是在中學歷史練習題裡面充作臉譜的。

什麼叫做「組織軍事化」呢？在建國以後的社會主義建設之中，整個革命時期的軍事傳統，即人民軍隊的無產階級作風一直在被反覆重提。直到1972年（甚至更長），軍隊都一向被寄予厚望。《破除資產階級的法權思想》（正好是1958年發表）一文就是狄克在革命傳統中尋找武器的一個嘗試。軍隊代表的供給制、無私奉獻等等無疑代表著共產主義關係的萌芽。此種構想頗有幾分斯巴達的意味，而所期待的則是一種革命浪漫主義精神的激發。

1958年末，中央出台了一份決議，給人民公社定了調子。

關於人民公社若干問題的決議

共產主義者從來都認為，在共產主義社會中，勞動將「從沉重的負擔變成愉快」，成為「生活的第一需要」。將來每天勞動的時間無疑將大大縮短。隨著機械化、電氣化的發展，我們必須爭取在今後若干年內開始實現每天勞動六小時的制度。我們目前的緊張勞動，也正是為未來的每天六小時勞動以至更短時間勞動創造條件。在目前時期，不但在城市中，而且在農村中，應當實行平時實際工作八小時、學習二小時的制度。農忙或者農村其他工作特別忙的時候，工作時間可以適當延長一些。但是無論如何，必須保證每天睡滿八小時，吃飯、休息四小時，共十二小時，這個時間一定不可少。目前勞動力緊張，這是事實，但是要著重在搞好工具改革方面和改善勞動組織方面找出路，而不要指望在延長勞動時間方面找出路。必須著重注意安全生產，儘可能改善勞動條件，力求減少和避免工傷事故。一定要保證婦女在產前產後的充分的休息，在月經期內也一定要讓婦女得到必要的休息，不做重活、不下冷水、不熬夜。

……

人民公社的勞動組織中必須既有紀律，又有民主。所謂組織軍事化，也就是組織工廠化，就是說公社的勞動組織應當像工廠、像軍隊那樣地有組織有紀律，這是大規模的農業生產所必需的。大規模的農業生產隊伍同大規模的工業生產隊伍一樣，是一支產業軍。近代的產業軍，是資產階級組織的，一個工廠就等於一個軍營。工人站在機器面前，其紀律之嚴，不下於軍隊。社會主義社會的工業產業軍，是工人階級一個階級的產業軍，去掉了剝削剩餘價值的資本家，在工人階級內部實行了生動活潑的自覺自愿的民主集中制。我們現在把這個制度應用於農村，這樣就建立了沒有地主富農剝削、也脫離了小生產狀態的社會主義的民主集中制的農業產業軍。

……

人民公社的一切組織，包括民兵的組織在內，都應當既有集中，又有民主。公社不但要組織人民的生產，而且要組織人民的生活。為了把工作作好，一定要實行高度的民主，一定要有事同群眾商量，忠實地代表群眾的利益，反映群眾的意志。因此，公社必須在實行「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的同時，充分地實行管理民主化。決不允許借口組織軍事化，或者利用對付敵人的民兵制度，而使公社和民兵組織的民主生活受到絲毫的削弱。公社是我國基層政權的組織，只有充分保證公社的民主化，才能在全國範圍內造成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紀律又有自由，又有統一意志又有個人心情舒暢、生動活潑的那樣一種政治局面。

其中提到的「勞動力緊張」也是當時面臨的一個嚴重問題，在大鍊鋼鐵、興修水利等等大型運動中，農村勞動力被嚴重擠占。因此，農業的剛性需要便使得基層不得不從諸如鼓勵婦女參與勞動、增強組織紀律性等等入手。而在「組織軍事化、行動戰鬥化、生活集體化」三個口號流行之後，「管理民主化」則很可能是不得已的糾偏。1960年後，該口號不再被提起。

或許，我開頭的說法有誤，對於那些年長的工人來說，所謂的「軍事化管理」不是一個太新的詞，或許他們年輕的時候，讀過上面這段話。「工人站在機器面前，其紀律之嚴，不下於軍隊。」

但是，對於年輕人來說，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再難以想像另一種青春。

毛澤東論過教育革命，而他培養出的一代工農兵大學生現在正被罵成「壞人變老了」。世事之荒誕，無過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