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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面前萬事都算小事

(一)

再過一天,就是清明假期。

昨晚睡覺前,女兒突然很傷心地哭著說:「我想奶奶了!」孩子們的奶奶於2014年她生日當天因為心肌梗死突然撒手人寰。儘管只是在深圳帶女兒一年,但女兒卻覺得奶奶是世界上除了爸爸、媽媽之外對她最好的人。

我至今也明白,婆婆過世,世上便少了一個最愛我家孩子的人!

人到中年,必須接受一個無奈的現實:身邊越來越多的人離我們遠去。

戀生惡死是人之常態,可在清明節到來之前,我突然非常想聊聊關於死亡和告別的話題。有點沉重,卻是你我未來終須面對且無法逃避的現實。

這兩天,朋友球球因為她老公出軌女下屬心情非常鬱悶。在跟她說了各種雞湯無濟於事之後,我告訴她,最壞的結果便是離婚,人生四件大事是生老病死,這裡面沒有包括離婚。

反之,世間萬事,放在生死面前都算小事!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無論你是國王,還是車夫,是大亨還是乞丐,無論你是原配還是小三,地位與金錢都無法改變個體生命必死的事實。生命是一條單行線,一步步走向衰弱和死亡,生老病死的進程不可逆。

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個會先來。

我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死亡是12年前。那種驚慌失措與惶恐不安至今仍衝擊著我的內心。

那是我先生的侄女,18歲,正是愛美的年齡,她的手指和腳趾指甲塗抹著藍色的指甲油。

她是在深圳發病的,開始時覺得全身無力,行走困難。她堂哥把她送到我家,我便帶她去附近的醫院檢查,醫生讓她住院等結果。最後診斷出來是患有紅斑狼瘡。

當時在網上搜索關於這種疾病的很多資料,沒有資料顯示這種病會致命。跟她同一個病房的是一個80歲左右的老太太,去探視的時候,老人家說:「小姑娘年紀輕,肯定會好的。不比我們老人家。」

確定診斷結果後,醫院便建議轉至專門治療紅斑狼瘡的專科醫院。轉院當天早上,因為長時間沒有洗頭,頭癢得難受,她媽媽便在醫院病房衛生間給她洗了一個頭。洗過頭沒多久,她就突然發病送搶救室。醫院為此還發了病危通知書。

現在回過頭來看,在下了病危通知書之後,醫院也沒有告知家屬轉院有沒有風險,我們就被安排用救護車把她拉到專科醫院去了。

記得她從救護車上被抬下來的時候,臉色蠟黃蠟黃。立刻被送到專科醫院的搶救室。醫生還責怪家屬,沒有提前告訴他們病人需要搶救。使得他們沒有提前準備。

那會還真是因為擔心病人,否則還真是可以投訴120和之前的醫院,病人家屬沒經驗,你們不能從人道主義出發告知家屬要提前準備嗎?醫院之間也沒有相應的溝通機制嗎?

總而言之,最後的結果就是搶救了一個下午,到下班的時候,醫生出來宣告不治!那段時間,深圳連續下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雨,外面的天是陰暗陰暗的,侄女的媽媽聽到醫生的通告,立馬倒地痛哭。我以及其他一眾在深圳的親戚也是忍不住落淚。

然後,殯儀館的車來到醫院要拉走侄女。我和侄女的媽媽想著要送她最後一程,跟著上了殯儀館的車。下了車之後,天也完全黑了下來。用殯儀館專用的黃色塑料袋裝著的侄女被抬下車,我見袋子有個地方弄得不平整,便用手去拉升一下,觸碰到她的身體竟然是發硬的。當時心裡「咯噔」了一下,後來才明白,殯儀館的車上裝了冷凍裝備,遺體是放在凍櫃里運輸的。

第二天去辦理遺體火化事宜,告別廳工作人員讓我去跟後面的工作人員說要推出XXX號遺體。走到後面不見人,進到一個大廳,卻見大廳有兩輛小推車上各自躺著一個女子,剛開始還懵圈了,後來才醒悟過來,那是已經過世等待開追悼會後火!化!的!屍!體!

坦白說,寫下這句話的時刻,儘管窗外艷陽高照,我仍覺得一陣發冷。儘管當時看到的女子面容安詳。但回想起她們一人躺在一張一米寬一米高鐵皮推車上的場景,便覺得生而為人的我們應該珍惜活著的每一寸光陰。正如卡耐基所說,未來不可知,過去不可追,我們所能做的便是活在當下。生命由當下生活的每個片段鏈接而成。

辦完火化手續後已是中午,大家便約著去吃飯。來到殯儀館附近的餐廳,看著餐廳擺著一盤盤的肉菜,我卻沒來由地噁心想吐。

我也第一次明白,身體各個臟器是相通的。心理上的難受會影響到胃,進而影響到食慾。

先生侄女的過世讓我明白死亡並不會講究論資排輩的先後順序。死神可以在任何一個時間敲開敞開大門帶走我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珍惜與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並非一句空話,那是很多人用血和淚得來的教訓。

可惜,當時的我並沒有完全開悟。

上帝從來不會放棄提醒和警示塵世中的人們。2008年春節前,我爸爸又因意外離世。一個前5分鐘還在跟我說話的人,轉眼之間就倒在自己的面前。那種突然失去的疼痛讓我至今想起仍淚流滿面。

很長時間,我都不能從爸爸的突然過世中走出來。有時候行走在路上,想起爸爸,淚水仍止不住地往下滑落。

是啊,你渾渾噩噩過去的今天,就是昨天死去的人期待卻沒有到達的明天。

(多倫多的冬日清晨 ss攝)

(二)

直到去年,看了朋友給我推薦的美國臨床醫生阿圖.葛蘭德寫的《最好的告別》,我才學會了放下與接納。

作為一個在急診科和臨終關懷科工作多年的醫生,葛蘭德在看慣生老病死之餘便開始思考如何讓自己或者親人能夠體面地告別這個世界。是安靜從容淡定還是滿身插滿針管,痛苦地陷入昏迷之後溘然長逝?

葛蘭德在反思現今從美國到世界各地把老、弱、死醫學化的弊端,認為離世只是又一個需要克服的臨床問題。他提出,在人近黃昏之時,所需的不僅僅是醫藥,還有生活——有意義的,在當時情形下儘可能豐富和充分的生活。

目前,在美國和整個工業化國度,對高齡老人和垂死這的照顧已經轉由醫院和療養院來負責。於是,醫院成為起死回生的地方。……把死亡作為醫學的技術極限和倫理選擇問題來思考不過是近幾十年的事。葛蘭德認為,醫學還很年輕。事實證明,救治失敗並不是醫學的無能,而是對生命進程的尊重。

葛蘭德的思考充滿智慧,感人至深,而且對我們的時代而言,富有洞見!

是的,沒有意外,活著的每一個人都有老去的一天,當我們年老、體弱、不能照顧自己的時候,是什麼使生活值得過下去?

隨著事業收縮,當人們開始覺得未來是有限的、不確定的時候,大家的關注點開始轉向此時此地,放在了日常生活和最親近的人身上。

進入耄耋之年的老人告訴葛蘭德「生活中最好的事,就是能自己上廁所。」他們都相信無需因為生活需要幫助就犧牲自己的自主性。自主使得我們每個人負責根據某種連貫的獨特的個性感、信念感和興趣,塑造自己的生活。它允許我們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所驅使,這樣,我們每個人都能夠在權利框架允許的範圍內,成為他塑造的那個自己。

葛蘭德講了這樣一個故事,80多歲的愛麗絲所在村莊即將被爆發的火山淹沒,大家都在撤退,可她卻堅決不可放棄她在格林城堡街的家,她認為放棄這個家就意味著放棄她過去幾十年為自己營造的生活,完全放棄對生活的控制。最終,老人和她的家一同被火山給淹沒。

於愛麗絲來說,這是她的選擇,也可謂是各得其所。

《最好的告別》一書所講無非是兩個重點:一是養老問題;二是臨終問題。

現今很多爸爸媽媽會說,老了就去養老院或者福利院。可是,在葛蘭德的筆下,兩人一間的養老院,根本就沒有隱私和個人空間,幾點起床,幾點吃飯,幾點睡覺,整齊劃一的程序化運作,談不上是生活,更遑論情調。

眼下,社區養老在美國方興未艾,事實上,我國也開始發展社區養老產業,可是,相對美國來說,還處在初級階段的建設水平。好在,國人從小到大都被教育要聽從指揮,估計到了養老院,老人們也會聽從指揮好好吃飯,按時睡覺,在養老院里度過生命的最後時光。

關於臨終問題。不管是在美國還是中國,作為普通人的常識便是,家裡的人患病一定要搶救到最後,確實,如果沒有經過努力的嘗試就放手,作為親人的我們很難過自己心裡一關。

可是,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提出,讓臨終的人滿身插管,開膛破肚地折騰一通,再宣告不治就一定是逝者生前所願意看到的嗎?之前瓊瑤因為遵從丈夫平鑫濤的決定要拔他的管子,卻被平鑫濤的子女怒斥,子女們多年對這個小三上位的後母積累的怨恨全部爆發出來。

在瓊瑤的立場,她只是執行丈夫的生前遺願。在子女們的立場,他們是想盡全力讓自己的父親能多在這世間停留一會。都可以理解,都很無奈。

因為我們的文化拒絕接受生命周期的限定性,以及衰老與死亡的不可避免性,我們的末期病人和老人才會成為無效治療和精神照顧缺失的犧牲品。

人生的最後一道考題就是如何面對死神的召喚,恐懼、沮喪、憂傷是人之常情,再堅強、豁達的人在死神面前都無法高傲、從容起來。

現世的花紅柳綠,死亡過程的掙扎抗拒和對於來世的困惑迷茫都是死亡降臨時不可避免的糾結。但是無論怎樣糾結,我們還是需要邁過那一道門檻,去遠方遨遊。如何安頓這不安的靈魂,是現代社會和醫療的首要課題,也是每個凡人需要藉助靈魂修鍊才能坦然面對的生命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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