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過眼神,你終是殺了人

我把我曾經過命的兄弟,送進了監獄!

01

城市的深宵,難得顯露出它溫柔沉靜的一面。

馬路上除了偶爾有一兩輛無聲滑過的夜班車以外,已沒有了白日里的車水馬龍。無數高樓大廈在黑暗中錯落聳立,遠處窗戶里的微光好像天上的繁星。

整座城市結束了一整天繁忙的運作,此刻就好像變成了一張夜景照片,寧靜,美好,靜止。

難得清醒的於正倒是很享受這份清靜,他躺在公安局樓頂的天台上抽著煙,一團煙霧噴出去,讓夜幕變得更朦朧。

恍惚間,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張彷彿投射了所有陽光的臉,沖他無憂無慮地笑,甚至還聽見了那咯咯咯的笑聲,像搖擺的風鈴一樣悅耳動聽。

他喉頭緊了緊,下意識又想去摸酒,轉瞬卻又頹然地把手放下了。

他差點忘了,他答應過劉局不喝酒的,至少在上班的時候不能喝。

叮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於正掐了煙頭輕輕一彈,那微亮的一點就像星光一樣划進了夜幕之中。

「喂?」於正接起電話。

「於隊,剛剛接到報警,高升街那邊有人醉酒鬥毆。」

「靠!老子難得值一回班就出警,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電話那邊靜了一下又問:「要不要把丁曉叫回來?」

「不用了,豆丁好像又發燒了,讓他在家呆著吧!你叫兩個值班的跟我去就行了。」

掛了電話,於正整了整扭成一團的警服慢慢往樓下走去,一邊走一邊嘴裡還在碎碎念叨。

「這一天天的,喝兩杯黃湯下肚就覺得自己關二爺上身了是嗎?!那麼厲害你倒是上個天給我看看啊!」

他似乎絲毫不記得,幾年前的自己連這幫醉酒鬥毆的小混混都不如。

當警車呼嘯著開進高升街的時候,兩幫火力十足打成一團的小混混立刻作鳥獸散。

可是,幹了十幾年警察的於正又怎麼可能讓自己落個空手而歸呢?

車還沒停穩,他一個箭步就衝出去大喝一聲:「誰敢跑?!」隨即抽出身後的警棍一甩。

當場嚇得眼前這些小嘍啰像大水沖了的小白菜一樣,耷拉著腦袋乖乖蹲在原地等候處理。

只是於正的這身打扮······真的很讓人疑惑他究竟是個警察,還是披著警察外衣的······黑社會大哥?

於正一米八多的個子,五年前還十分健壯挺拔,現在卻清瘦得像根晾衣服的杆子。他頭髮凌亂,劉海幾乎遮住了半張臉,臉上鬍鬚拉茬,身上的警服連扣子也沒扣,只是隨意敞開著。

只見他手裡提著伸縮警棍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一身說不明白哪兒來的陰狠煞氣讓人不由自主地矮上幾分。

反正不管怎麼看,都覺得他更像個黑社會老大。

他簡單地詢問情況,見沒什麼人受傷,就把幾個帶頭的拘走,瞎起鬨湊熱鬧的教育幾句便讓他們走了。

02

於正靠在警車上抽煙,他看了看時間,還早,現在回去還能睡上幾個小時。

他正轉身準備回車裡,卻見到有個小警員匆匆朝他跑來。

「於隊,抓了三個,可我們那車最多只能坐兩個,要不您······」

「行了,拎一個到我車上吧!」

小警員鬆了口氣,偷偷瞄了一眼陰氣沉沉的於隊便急忙跑回去隨便拎了個離於正車子最近的人,順手丟進他車裡。

於正瞄了一眼車后座那個低著頭,約摸二十四、五歲的青年。

那青年也是剛進來,車裡卻已經酒氣熏天,光是聞著味兒就知道二鍋頭沒少喝。

「呵,哥們兒這是沒少喝啊!」於正一邊搖下車窗透氣一邊嘲諷道。

「那,那是,哥出了名兒的千杯不醉!」后座上低著頭的青年突然一個挺身,露出一張已經喝成了豬肝色的臉。

於正沒想到這人還知道答話,透過倒後鏡看了他一眼,也懶得再搭理他,加大了油門只想著快點回到局裡還能眯一會兒。

可這青年卻像是被於正按了開關一樣,撒上了酒瘋,一會兒唱歌,一會兒講故事,一會兒又哭爹喊娘地吆喝著哪個妹子的名字,

要不是前座和后座之間隔著一層防護網,於正真想一棍子敲暈他!

「停,停車!我,我要尿尿!」

「我靠!你要幹啥?」

「我要,我要尿尿!」車后座那青年一臉痛苦地捂著襠部。

「我快尿出來了!」他又補充了一句,兩條腿夾得緊緊的抖起來。

03

「真是個人才,敢問貴姓啊?」

「給面子的都叫我一聲華哥。這一帶的兄弟沒有不敬重我的,我下手可狠了!」華哥毫不客氣地接過煙抽了一口。

於正又從車裡翻出來一個精緻的小瓶遞給華子,裡面裝的是精釀的五糧液,52度,這本來是他準備值完班自己喝的。

見華哥接過瓶子二話不說就擰開哐當哐當幹了兩口,眼神越發迷離,於正才開始問:「想不到大哥還干過驚天動地的大事,快跟兄弟說說唄,也好長長見識!」

華哥拿著酒瓶精怪一笑,前後看了看空無一人的小路,神秘兮兮地對他說:「你,你可別告訴別人!」

「華哥你開什麼玩笑,咱兄弟能幹那種事兒嗎?」於正嘴上說著諂媚的話,眼神卻越來越冷。

他正一步一步把醉酒的華哥往錯覺里引。

脫掉警服,又是遞煙又是給酒,就是要讓本來就神志不清的他慢慢進入一種自己信得過的人在一起的狀態,甚至還亦步亦趨地把華哥帶離警車附近,往昏暗的角落走去。

「嘻嘻,老子自然信得過你。」

「那華哥當年乾的牛逼事,快講出來給我們兄弟長長見識唄!」

華哥抬起頭,神秘地在於正耳邊輕語道:「我告訴你,老子當年在五妹山上撞死過人!警察愣是到現在都沒抓著我!」

這簡單的一句話,頓時讓於正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就炸響了,眼前本來就昏暗的燈光越來越暗。他好像已經靈魂出了竅,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機械式地問道:「什麼人?」

「好像是一對母女吧!」華哥接著道。

「哎呦,你不知道,那孩子直接從擋風玻璃里衝出去了嘿,我下車跑過去一看,哎呦,那在地上劃拉出一路的血啊!那腦子都,都特么跟豆腐腦兒似的沒個形兒了!」

華哥似乎又陷入了當年那個風高月黑的夜裡,跟魔怔了似的,也不等於正問,接著又說:「我見那孩子指定是沒了,又跑回頭去找車裡的人,哎呦我的媽呀!那女的更慘啊!整個下半身給車頭壓得都稀爛了,嘴裡的血撲哧撲哧往外冒啊!她直勾勾地看著我,拼了命地伸手指那孩子,沒喘上幾口氣兒就沒動靜了。」

華哥越說下去,越是害怕,身子不知何時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撓了撓凌亂的頭髮:「我不是不想救她們啊,可真救不了啊!我那個時候才二十歲不到,哪兒見過那陣仗啊!當時都給我嚇懵了,而且我也受了傷,腦袋上流著血,手也給撞骨折了,見到那場面只差沒嚇得尿褲子了!」

「後來,後來我失魂落魄地開著車往回走,開著開著就衝進山下的河裡了!老子也是拼了老命才爬出來的啊!好在有個農民從那經過,見我一頭的血渾身濕透了坐河邊喘氣,才把我弄回他家去······」

「我怕有人查山裡的車禍,而且那個時候我連駕照都沒有,那車還是我偷我爸的,想著開出來威風一下,就沒敢跟老頭兒說我車開河裡了,只好告訴他我是被人搶劫了啊!你是不知道,那段日子我多少天沒睡著覺,一閉上眼睛那對母女渾身是血的樣子就在我跟前晃啊······」

華哥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話,但他後面又說了些什麼於正已經聽不見了。

此刻的他,像個雕塑一動不動地立著,唯有手裡握著的警棍在極度用力之下不停顫抖。

他知道五妹山的那場交通事故,再清楚不過了。

兩人當場死亡,那是五年前的11月16日晚上9點57分,當他趕到現場的時候,丁曉他們死死地抱著他不讓他過去,他像瘋了一樣咆哮著接連打了好幾個人也沒能衝破他們的防線,直到丁曉衝過來把他一棍子打暈了過去。

是的,那場交通事故里死亡的是他的妻子沈婉清和他三歲的女兒於佳晗。

而這場事故的交通肇事者,逃逸。直到現在也沒有找到那個兇手。

強打著精神辦完母女倆的喪事以後,於正終於垮了。

他整天躲在家裡醉生夢死,每一處熟悉的角落都充斥著她們母女的身影,可當他酒醒以後,一切又回到冰冷而可怕的現實,曾經溫暖熱鬧的小家只剩下一片狼籍,充斥著酒味煙味、嘔吐物的酸臭味。

於是他繼續喝,繼續醉,如果只有在醉夢裡才能和家人團聚,那他寧可醉死下去。

一個月後,劉局親自領著丁曉他們找上門來,含淚讓人舉著兩母女的遺像,當著她們的面將他噼里啪啦打了一頓,他才總算是從醉生夢死的幻境里走出來。

可自此以後,他就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整個人也變了,變得陰沉、寡言、喜怒無常。

可現在,看著眼前這個醉眼惺松的青年,於正只覺得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重敲打在自己越來越脆弱的心上。

他好像正在墮入一個無底深淵當中,只有黑暗將他慢慢吞沒。

他心裡只反反覆復響著一句話:他就是那個害他家破人亡的人!他就是那個害他家破人亡的人!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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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韓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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