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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民凡姐

民之刁忠,殊難定論。在歐小狂看來,刁民便是《皇帝新妝》里最後那個喊出真相的孩子,所謂不識時務、不合時宜者是也。

在闖蕩江湖的第一站——一家自稱偉大的公司,歐小狂遇到一個刁民,姓名最末是一個「凡」字,因此喜歡別人叫她凡姐,歐小狂吃貨本性難改,往往喚作「番茄」,因此吃了她不少粉拳。凡姐身材修長,眉目間頗具靈氣。每次並肩同行,或者並排而坐,她喜歡以17度的目光斜睨過來,那感覺就像冬日的清晨,穿過樹梢斜射進窗檯的陽光。

和凡姐的相識相熟純屬偶然。那家自稱偉大的公司,大老闆花名風清揚。也許他本想自稱獨孤求敗,但料來難以服眾,只得退求其次——當然,這只是歐小狂的刁民之心妄加推測。此人雖其貌不揚,但才志既高,心思亦巧,能忍常人之不能,為常人之不敢,天朝當世能與之抗手者屈指可數,單以實力而論,倒也配得上「風清揚」三字。但此人言談行事的風格宗旨,卻與行雲流水、不拘形跡的一代劍豪相去甚遠,倒更近唯我獨尊、威猛霸道的聖教主任我行。此人制定了六條「教主寶訓」,上至長老,下至教卒,人人都要熟記於心。任誰一旦被核定觸犯了寶訓,無論業績如何突出、表現如何出眾,一律革除出教,絕無半分迴旋餘地。新人都要參加為期一月的入教培訓,其主要目的,不在傳授武功招式,而在領會寶訓的精髓。各類豪傑現身說法,更穿插教內諸長老乃至聖教主本人的演講視頻,充滿了夢想、願景、偉大征程之類美輪美奐的大詞。歐小狂良心未泯之時,對這類詞也是心醉神迷、百聽不厭,然而聽得太多,卻也不禁有些消化不良。尤其是在經歷了培訓後期一個勞動強度極高的項目後,更是對這類詞有了些許戒心,以至於在後來的應聘中,若某公一上來就大段宣講這類大詞,便會立即引起歐小狂的警覺:這廝莫不是要壓低工錢?在一次充滿了這類大詞的培訓課末尾,主講人要每個新人談談自己的心得,輪到自己時,歐小狂便說:夢想、願景固然重要,但對我等布衣而言,更重要的顯然是工錢,「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只有工錢足了,才能再談其他。此言一出,舉座嘩然。在一片喧囂聲中,歐小狂偶然瞥見一人嘴角微楊,以17度的目光斜睨過來,那人便是凡姐。又一次關於「團隊合作」的培訓,此乃六條寶訓之一,主講人講的格外認真。或許此公對這條寶訓的領悟不夠深刻,向新人傳授的儘是些聚眾酗酒、集體吼歌之類的招數,歐小狂聽了大不以為然,心下嘀咕莫非團隊合作等同於扎堆?而歐小狂卻偏生不喜扎堆,於是在談心得時,歐小狂脫口而出:老虎總是獨行的。這句話後來成了歐小狂的人生格言,之後闖蕩江湖的日子,總是獨來獨往,就是帶了團隊後也是如此。不久前歐小狂的頂頭上司曾諄諄告誡,此習若不更改,斷不能做高管。歐小狂對此也認同,然而至今暫無改的打算。卻說當時,歐小狂這話引得在場新人狂批,主講人也大搖其頭,說歐小狂沒有領會團隊合作這條寶訓的精髓。歐小狂本想辯駁幾句,突然想到這是觸犯寶訓的大罪,只得按下不表。卻聽一個清亮的聲音道:一心才是團隊,三心二意乃是團伙。合作貴在心力協同,不在肉身抱團。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獨行之人倘若做得好,為眾人表率,也有利於團隊合作,倒也未嘗不可。那人便是凡姐,她這一番言說,主講人也點頭認可,說有幾分道理。歐小狂循聲望去,正撞見凡姐嘴角上揚,以17度的目光斜睨過來。培訓最後一天,凡姐遞了個紙條給歐小狂,說頗喜歡歐小狂的刁民氣。既是刁味相投,二人便漸漸熟了,雖身屬不同分舵,也經常一起談笑。儘管同屬刁民,凡姐說話行事卻比歐小狂周到圓熟得多,入教不滿一年便升任十夫長。等閑之輩升任此位少說也要三年,便是新人中出類拔萃的人才,也要兩年。歐小狂儘管心高氣傲,輕易不肯服人,更向來對女流頗有輕視,對此也只得拜服。

身為初出茅廬的一介小卒,歐小狂本也對神教仰慕敬畏,務求一心營職,努力向教內各路高手前輩學習,以提升自身功力,更想五年之後領一枚聖教主頒發的白金戒指,豈知事有大謬不然。話說神教內網裡有個「暢所欲言」的板塊,歡迎教眾吐露心聲,無所不言。歐小狂固然知道「引蛇出洞」、「秋後算賬」之類的手法,然尚不信世道當真如此險惡,便毫無顧忌地在該板塊下表達了自己對神教一項福利政策的不滿。萬不料此舉竟招致聖教主親身訓示,在歐小狂的主頁下留了言,說不服教主寶訓者,可自行出教。歐小狂看罷心懷不平,回了幾句在聖教主看來也許是頂撞的話,聖教主為此動了怒,著令光明右使嚴查。如此一來,歐小狂立即成了眾矢之的,非但其他教眾對之群起而攻,連自歐小狂起的一路十夫長、舵主、香主,直至長老,也都受了牽連,全被請去喝了茶,最後歐小狂也被請了去,交予教內長老定奪是否革教。經數輪訓話之後,歐小狂最後被裁定雖然言論有所出格,然念初犯,姑且網開一面,不必開革。然而事情還沒完,聖教主又大展神威,發了一篇題為《我要和未滿三年的xx人談談》的聖訓,不久又發了一篇,題為《我要和未滿三年的xx人談談2》。兩篇洋洋洒洒數千言,大意是說爾等入教不久的黃毛小子,不知感佩聖教主收留栽培的恩澤,反竟妄想仰伸眉、論列是非,非但天真之至,亦復可惡之極,今後務必勤勤懇懇、埋頭苦幹,以踐行寶訓為要。神教內凡聖教主所發言論,不論高下精粗,都會引來大批「星宿老仙,法力無邊」之類的附和,如此兩篇雄文,自然立即得到教眾的轟然喝彩,紛紛表示要認真領會貫徹聖教主的金玉良言,斷不能學那 「未滿三年」、不知好歹的黃毛小子。經此一陣運動,歐小狂抑鬱之極,心想聖教主一代高人,怎地如此婆婆媽媽,定要為歐小狂這樣一個無名小輩的一句牢騷大動干戈、不依不饒?又想起聖教主治人之道鐵腕陰柔,容不得絲毫奇思異想。如此看來,江湖上威名赫赫、卧虎藏龍的神教,莫非不是久留之地?但若離教,一介菜鳥又何去何從?一時間,歐小狂彷徨苦惱,頗覺天地雖大,無處容身,甚至看教眾瞧自己的目光也都帶著些許敵意,因此上神情鬱郁,沉默不語。唯獨偶爾相遇,凡姐那17度的目光依然如故,相互之間仍然談笑風生,但話題從不涉及聖教主雄文,似乎凡姐對此事毫不知情。

堪堪過了月余,聖教主雄文的學習熱潮歸於平息,歐小狂已打算另謀出路,對神教的是非早看的淡了,也絕少光顧那「暢所欲言」的板塊。突然發覺神教上下又有異動,似乎人人都在談論某個特定話題。一打聽才知聖教主又發了一篇雄文,說教內竟有人發帖說什麼要「點燃自由之火種」,此種言論不但可笑之至,簡直大逆不道。讀罷此文,歐小狂驚詫之餘,不禁疑竇叢生,尋思,自己雖然懵懂不諳世事,卻也斷不至浪漫或愚蠢到在一個商業組織里大喊什麼「點燃自由之火種」。在這個深受寶訓熏陶、人精遍地的所在,難道竟還有比自己更加痴蠢的不成?帶著這樣的疑惑,歐小狂在神教內網用「自由」、「火種」之類的關鍵字反覆搜索,卻沒找到一篇帖子。於是歐小狂便認定這必是聖教主先樹立假想敵,然後號召國民群起而攻的招數,群情既起,抹除一小撮資本主義走狗,還不是易如反掌?如此看來,莫非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轟轟烈烈的整風運動即將展開?殊不知這也是歐小狂的刁民之心,錯怪了聖教主。因為幾天之後,歐小狂發現在「暢所欲言」板塊熱帖中,頂頭便是一篇標題為「點燃自由之火種」的,作者赫然竟是凡姐。點進去一看,先是曆數了寶訓執行過程中的種種缺點,說得倒是條理分明、頭頭是道,引得無數跟帖支持。後面便不忍直視了,確如聖教主所言,充滿了「自由」、「火種」之類的詞,而且寫得熱情洋溢、氣勢磅礴,大有駱賓王「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天下」的范兒。也難怪聖教主生氣,如此一篇明目張胆、胡言亂語的帖子,居然引得多人圍觀喝彩,這還了得?即便是在歐小狂看來,那帖子末尾的言辭也已脫離了常人的界線,要歸入瘋子一類了,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帖子作者和那個溫和穆智的凡姐對上號。歐小狂一心想找凡姐聊聊,但忙於應聘,一時也抽不出空閑。一日午後,歐小狂在神教藏經閣喝茶讀經,忽然肩膀被拍了兩下,扭頭便看見凡姐,背著雙肩包,包內鼓鼓囊囊,不知裝了什麼東西。凡姐做個手勢示意歐小狂出來,歐小狂跟了出來,凡姐便說一起去「神農島」坐坐。那神農島,乃是神教總壇西南數百米處的一大塊草坪,教眾平日無事,喜歡去那裡閑坐聊天。坐定之後,凡姐打開包,取出的竟是兩瓶香檳,兩個大號的紙杯,一包花生米。歐小狂張大了口,正要詢問,卻聽凡姐說道:我不久便要離教,今日請你喝酒,算是道別。歐小狂更加詫異,問道:你入教不久便升任十夫長,這是教內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美事,可說日後前途無量,怎地卻要離教?凡姐道:你得罪聖教主的事,從頭至尾我早已知道。我仔細思量,覺得聖教主未免有些霸道,既是暢所欲言,怎能抓住隻言片語便羅織罪名?如此要在神教久待,豈不是要時刻提心弔膽、忍氣吞聲?這等唯唯諾諾的日子,就便做了長老,也無甚趣味,倒不如早走。歐小狂愕然,想不到凡姐如此溫潤平和之人,其行事激昂處卻比自己任性得多。良久,歐小狂又問:即便如此,你怎地又在內網大放厥詞?這番觸怒聖教主,你豈不知今後步步荊棘,難以在江湖上混了?凡姐微微一笑,目光斜睨過來,說道:這倒未必,我不信世界之大,無處立身。聖教主雖才高志大,難道還當真能「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不成?我已決定投奔美帝,那邊已定好,不日便出國,聖教主得罪便得罪了,卻也一吐胸中塊壘,落個暢快,管他,來來,喝酒,喝酒。說著在兩個紙杯里倒滿了香檳。歐小狂聽罷,不由得又對凡姐升起一股敬佩之情。投奔美帝談何容易,歐小狂經一年錘鍊,雖功力大增,自忖也難以辦到。況歐小狂嘴上雖常常掛著「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之類的話,但內心深處卻一直鼓不起勇氣離開故土,前往一個陌生的國度。凡姐一嫣然女子,輕描淡寫一句「投奔美帝」,便說到做到,確非歐小狂所及。

以上便是凡姐那個刁民的點滴。比之循規蹈矩、亦步亦趨的忠民,歐小狂更喜歡凡姐這類刁民。正如「酒色財氣,不礙菩提路」的花和尚魯智深,還有一手摟著藍鳳凰,一手揮劍與「名門正派」相鬥的令狐沖,這些不守清規的刁民以自己的坦蕩磊落、自然快意,為天朝幾千年來裝模作樣的森嚴平添了幾分活潑的亮色。然而在這種裝模作樣的森嚴中,更常見的顯然是以大聖大賢或類似身份自居的人,此類人歐小狂見的太多,以至於忍不住反感,甚至反胃了,但想起那個刁民,卻每每有些感動,或者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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