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論 觀因緣品第一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我稽首禮佛，諸說中第一　

譯：沒有生，也沒有滅。沒有常，也沒有斷。沒有來，也沒有去。沒有一，也沒有多。佛說此緣起，熄滅諸多的戲論，是說法者中最勝，我以此致敬。

這句話的意思是這樣的

沒有生，也沒有滅。沒有常，也沒有斷。沒有一，也沒有異。沒有來，也沒有出。

佛說八不中道的因緣，是為了破斥一切邪見。佛太牛了，我要膜拜他。

佛啊，你為什麼要說這八不中道啊。

原因在於，有些人認為，事物是他生的，自生的，變化的等等，數不勝數，都是邪見啊。佛為了破斥這些邪見，在小乘佛教，方便說法，宣說十二因緣。為大乘弟子，宣說深奧的空，即世間萬物，沒有生滅，沒有常斷，沒有一異，沒有來出。

佛滅度後，有人對空，產生懷疑啊。他們說，如果事物都空了，那麼為什麼會有福報呢？

因此，為了增長信心，龍樹作此《中論》，來破斥邪見。

雖然，佛只說了八不，但足以破斥一切邪見了。

龍樹為什麼在最前面講這八不中道？是因為，小乘論師不懂甚深緣起之奧妙，只是照搬照抄，佛陀講法的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故彼無,此滅故彼滅

以此，破無我，卻反過來認為，法有。佛陀針對這一點，為大乘說法，宣說，不僅無我。而且法（我們感知的一切）也沒有，是為人法具空。

在人法具空的基礎上，無生無滅，就是很清楚的結論了。

1、1 闡述無生

諸法不自生　　亦不從他生

不共不無因　　是故知無生　

這是佛教內部有些人認為的觀點，認為萬物從緣而生，從四種緣。分別是自生，他生，自他共生，無因生。

他們說，你看，這四種緣，就可以囊括一切生，要麼事物是自生，要麼是他生，要麼是自他共生，要麼是無因生，反正不可能不生。

龍樹針對這種觀點，開始破斥。

龍樹說，你說有四種生，是吧。

我們不著急，我們看看你說的對不對，

假如是自生（類似於說上帝哪來的？上帝自生的）

龍樹說，你不是傻吧，一個東西已經存在了，還生什麼生？如果硬要生，那麼上帝生上帝，上帝生上帝............陷入無限死循環。

假如是他生。按照定義，就是除自體之外，生起自體。那麼任何事物都能生起自體，這是不可能的。（非緣者生自體）

有人會質疑，什麼叫任何事物都是能起自體？舉個例子，我生我，確實在邏輯很奇怪。

但是我母親生我難道不行嗎？

那麼請問，在生你之前，你存在嗎？

答：如果存在，那麼何必生。如果不存在，怎麼生？

假如，自生共生，那麼錯誤上的錯誤，更不可能生。

假如是，無因生，沒有任何原因而生，想生就生，這同樣是悖理的，故不生。

總之，你的命題錯誤。一切不生。

1、2 無自性

如諸法自性　　不在於緣中

以無自性故　　他性亦復無　

譯：在緣中不可得事物的自性，自性如果得不到，那麼他性也是得不到。

諸法的自性，不在緣中，如果無自性，必然無他性。

如果緣中無自性，那麼就沒有他性。為什麼呢？因為自性和他性實際上是一回事，對於自體而言是自性，對於他物而言是他性。反之那個他物對於自己而言，又是自性。如果某物無自性，就是說某物無他性。

無自性者不能生，因此他性也不生。故自生，他生，自他共生，都不生。而無因生更是荒謬，有因都破了，何況無因?

這裡最重要的就是闡明為什麼無自性，不生？無自性者，代表他沒有自體，沒有自體，就是沒有生的基礎。連基礎都沒有，怎麼能生？

也就是自體不是生自體，那麼他體呢？他體也不可能，因為自體本身存在與否？

存在，那麼他體就已經不需要再生了。不存在，就沒法生。因為即使讓你生，你生的也是一個不存在的東西，這在邏輯上是有問題的。況且，前面已經論證了，他性和自性本身是一回事，說某物無他性，就是說某物無自性。

不存在，他體都不存在，怎麼能生？

1、3 緣與非緣

因緣次第緣　　緣緣增上緣

四緣生諸法　　更無第五緣

果為從緣生　　為從非緣生

是緣為有果　　是緣為無果　

譯：對方說，有四種緣，即因緣，所緣緣，無間緣，還有增上緣，此外無第五緣。

譯：我方說，果無論是從緣生，還是從非緣生都是不成立的。緣是有果，抑或是無果？

小乘論師主張四種緣，分別是因緣、所緣緣、無間緣、增上緣。

總之緣是存在的。（需要破斥的論點）

有人說，果是從緣出現的

龍樹說，你說的是吧，我們來看看，你說的對不對。

請問，什麼是緣？答：生果者，為緣

好，如果是生果者為緣。（緣：泛指生果的一切條件）

那麼是否有兩個推論

其一、果要麼從緣中生

其二、果要麼從非緣中生

第二點應該是顯然是錯的，沒有緣，生不起果。

關鍵在於第一點。

龍樹問，請問如果果未生之時，緣存在嗎？

答：不知道你想說什麼，解釋一下

龍樹說：舉個例子，如果有一個農夫，他開春之時種下種子，秋天就能收穫。收穫為果，種植為緣。是吧。現在，假如這一年，發現，秋天沒有收穫，那麼可以推出什麼？

答：農夫沒有種植，或者農夫死了，或者等等緣的缺失

龍樹說：對啊，如果果不存在，是不是能推出，緣不存在。

答：對。

龍樹說：一個不存在的事物，能生起嗎？

答：不能

龍樹說：未生果之時，果是否存在？

答：不存在，故緣不存在。緣不存在，就不能生果。

那麼緣不可生果，非緣就更不可能生果了。

1、4 破緣

因是法生果　　是法名為緣

若是果未生　　何不名非緣　

果先於緣中　　有無俱不可

先無為誰緣　　先有何用緣　

譯：有果生起，果的擁有者被稱之為緣，如果果尚未生起時，那麼是否稱之為非緣？

譯：果無論有還是無，緣的存在都是不成立的。沒有果，緣何以成立？有了果，緣又有什麼必要？

有人認為緣（生果者）是存在的。

那麼按照這種理論，是不是可以說，若果未生之時，那麼叫非緣？比如母親是孩子的緣，而月亮就不是孩子的緣，我們稱之為非緣（不是生果的條件）。

可是既然不能生果，也就是說非緣不能生果。

那麼緣能不能生果呢？

先不管緣能不能生果？我們先看果存在不存在。

那麼我可以推出三個結論，

其一、果是存在的

其二、果是不存在的。

其三、果既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的。

如果是第一點，果是存在的，就沒必要生了

如果是第二點，果是不存在的，就沒法生了。

第三點，錯誤中的錯誤

既然不能生果，就不存在一個生果者。

故，緣是不存在的。

這部分是承上啟下的，上面總破緣，下面一一破四緣（這四緣要麼是小乘論師主張的，要麼是外道主張的）

1、5 破因緣（直接生果）

若果非有生　　亦復非無生

亦非有無生　　何得言有緣　

譯：果不是存在然後生，也不是不存在然後生，更不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然後生，那麼怎麼會存在緣呢？

那麼果在緣中有三種可能性。

其一、先有後生（因為已經有了，就沒必要生）

其二、無果而生（無不能生有）

其三、既有既無而生（錯誤的錯誤）

那麼這三種情況都不成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不存在緣。

那麼如果壓根就沒有果，就不能說滅。

一個沒有的東西，怎麼能說他滅了呢？

用例子比喻就是，說母親生孩子，請問，孩子本身存在嗎？

如果說存在，那麼既然存在了，幹嘛要生

如果說不存在，不存在，又怎麼能生。生了半天，生出一個不存在的東西，在邏輯上，好奇怪的

1、6 破等無間緣（前滅後生）

果若未生時　　則不應有滅

滅法何能緣　　故無次第緣　

譯：果未生起時，是不容許滅的。因此無間緣的論點是不成立的。如果一個事物已經滅了，那麼誰又是緣呢？

因此不存在次第緣（等無間緣，認為前念滅，後念生）。因為假如按你所說，後念生的時候，前面已經滅了。滅了，就代表不存在果了。不存在果了，就沒法生了。

在時間排列上，按次第緣所言，

過去緣滅，現在緣生，現在緣滅，未來緣生......

那麼很肯定地說，這種說法肯定有問題。

因為未來緣生，那麼未來緣存在不存在。

假如存在，何必生。

假如不存在，沒法生。

A-B-C-D，以這種順序生滅，A滅B生，B滅C生，C滅D生.........，請問任何一個環節，某物存在不存在？

比如,B存在嗎？

B如果存在，就不必生。

B如果不存在，就不能生

1、7 破所緣緣

如諸佛所說　　真實微妙法

於此無緣法　　云何有緣緣　

譯：正如諸佛所說，事物是沒有所緣的，那麼事物都沒有所緣了，哪裡有所緣緣呢？

佛所說之佛法，根本就是空，沒有法可言，怎麼會有所緣緣？

就是問，法（泛指我們能感知的一切）需不需要一個有所緣而存在

如果說需要，法因為擁有所緣而生。

那麼反過來推理，沒有所緣，沒有法。無法，就無生起

如果說不需要，就是說法已經存在了。也沒必要有所緣而生起。

這裡問，法（狹義的理解，就是世界萬物），他的存在要依靠緣嗎？

假設說，需要，只有依靠緣了，他才能存在。

那麼反推回去，也就是說，法沒有緣，就不存在了。不存在了，就不能依靠緣了。

假設說，不需要，不需要依靠緣，法就能存在。

既然不需要緣就能存在，何必要依靠緣呢？

綜上，無論你說哪一點，法無所緣。

1、8 破增上緣（認為此有故彼有）

諸法無自性　　故無有有相

說有是事故　　是事有不然　

譯：萬事萬物是沒有自性的，所以沒有一個存在性，因此說此有故彼有，這是不成立的。

諸法無自性，那麼推出，沒有真的定相。佛所說一切大乘佛法，全是空。

說無緣緣是大乘教法，說有緣緣是方便說法。因此不要相信方便說法，而要明白如實說法啊。

小乘說法，說十二因緣，有因有果，不是這樣的啊。

有人說，此有故彼有是存在的。

龍樹說:好，事物都是無自性的，因此，你這種說法不成立。（龍樹會在後面闡明無自性，現在只是用一下）

增上緣，認為世界萬物，此有故彼有。我的存在，依賴於他物的存在，他物的存在，依靠他物的他物的存在，以此構建整個世界。

龍樹說，事物無自性，無自性就不能存在。

既然不存在，此有就不能成立，因此彼有也不能成立。

破完四大緣後，重新考察，整體地看待緣。

1、9 總破一切緣

略廣因緣中　　求果不可得

因緣中若無　　云何從緣出

譯：緣起緣滅，其中不可獲得果的存在性，如果不存在果，那麼什麼從緣中生起呢？

和合緣之間，是沒有果的。一一緣也是沒有果的。甭管怎麼看吧，因緣中都沒有果，怎麼能說果從因緣中出來呢？

若謂緣無果　　而從緣中出

是果何不從　　非緣中而出　

譯：如果說，緣中本來就沒有果，但是能從緣中出現。那麼果何不從非緣中出現呢？

如果緣中無果，說他從緣中生起。那麼我問你，果為什麼不從非緣中生起？

意思就是說，緣生果我已經破斥了。如果你還認為緣能生果，就如同你認為非緣能生果，一樣傻。

根本不可能嘛。既然不能生，就說明緣本身是不存在的啊。

若果從緣生　　是緣無自性

從無自性生　　何得從緣生

譯：如果果從緣中生起，那麼緣是無自性的。而無自性的事物，是不能生起事物的，那麼什麼東西從緣中生起呢？

有人就質問，如果我們把生果的有關條件稱之為緣，其他與此無關的，稱之為非緣。

因此緣存在，果就存在。因為緣本身就被定義為生果。龍樹，你前文，口口聲聲在論證果是否存在，指出我的錯誤。現在我們不探討果是否存在，我們就探討，緣是否存在。如果緣存在，那麼必然生果。

龍樹說，我們先不急，我們來看看，

如果按你所說，可以推論出兩個推論

其一、緣本身存在

其二、緣本身不存在

如果按你的定義，緣是生果者，世界有生滅，緣相對於果，他是緣。相對於緣的緣，他是果，那麼緣就不存在了。

如果緣不存在，那麼怎麼能生果？

因此，無論你主張，是否有緣，緣是否生果，都證明了，緣本身不存在。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是不能談生滅的。

註：這裡龍樹不是說，變化生滅導致緣本身不存在（而是不存在的事物，本身就沒有可能性去談因緣和合），而是依照對方的論點（對方認為，世界有生滅，有緣存在），反過來攻擊他。結果破斥了對方兩個推論，證明了原命題不成立。

說白了，是你認為的，那我就按你的套路走，結果導出不存在。本來我就認為不存在，所以你錯了。而不證明龍樹認為，變化生滅導致無自性。

果不從緣生　　不從非緣生

以果無有故　　緣非緣亦無　

譯：所以，無論是緣和非緣，都不能生果，因為沒有果的存在，可以導出緣與非緣都是不存在的。

果因此，不能從緣生，不能從非緣生。不能生，代表什麼？

代表沒有果，沒有緣，沒有非緣。

那麼最後，要理解龍樹的思想，還需要幾個必備的思想

其一、認識論轉向

在西方哲學中，有兩次大的轉向，第一次，從本體論轉向認識論

第二次，從認識論轉向語言哲學

那麼第一次轉向，這個認識論是什麼？

認識論轉向，起源於笛卡爾的思想。

笛卡爾提出

我思故我在

他設想，如果有一個魔鬼，這個魔鬼閑的沒事情干，願意給人類搞破壞。

他開始施展幻術，讓本身不存在的事物，給人類感知起來非常真實。

簡單來說吧，就是假如你在做夢，夢中的世界十分真實，你怎麼證明，現在的你不是在做夢？

笛卡爾就在沉思，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

他說，如果說懷疑了一切事物。

那麼，不可能懷疑的就是懷疑本身。

即使懷疑了本身，懷疑本身也存在。故懷疑本身是存在的。即思是存在的。

如果思存在，那麼思必然存在一個主體即「我」。故我是存在的。

但是這裡的我，不是我們生活中所用的我。而是專指一個精神實體。

於是，萬物的存在，不是自然而然的存在了，而是他必須依存於精神而存在。

也就是，你說某物存在，那麼那個某物，是精神的產物，而不是客觀的事物。

唯心主義在這個時候成立，而且永遠打不倒。

同樣，笛卡爾也不能否認，客觀事物存在。於是他提出二元論，既承認精神，又承認客觀世界。

問題在於，既然客觀世界，你沒法認識，你憑什麼說他存在，這不是獨斷論嗎？

可是你也不能說他不存在啊，因此才有知和在的探討。由於哲學家又不能否認客觀世界不存在，所以唯物主義在這裡成立，也永遠打不倒。

於是後世哲學家，就以此問題開始討論，所有哲學家最基本的哲學問題就是探討，在存在不存在。

龍樹，在東漢時期，就已經發現這一點，就是你探討世界，必須在認識論的角度探討。

龍樹在邏輯上有一個假設，

即，思維和存在是同一的。如果一個事物存在，那麼他在思想中不能有自相矛盾存在。如果思想有自相矛盾，那麼事物是否存在，那就是很可疑了。

因此，他必須一遍又一遍地，說這也不存在，那也不存在。因為同一個命題竟然推出兩條自相矛盾的結論，那麼原命題被破。

龍樹論證的方式，是依據同一律，歸謬論證兩大武器。

為什麼說，某物不存在，就不能生起？

因為某物不存在，就必須一直不存在。一直不存在的，怎麼能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