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裡扒外是呂布的專利？張遼也犯過一個操蛋的錯誤

前言

寫前兩篇文章的時候，總有人給我留這兩個言：

1）呵呵，又一個把「三國演義」當成正史的XX。

2）你說這麼多，有什麼意義？

其實我在文章里都明確提到了以上兩個話題，我一直強調的是：

1）我所談論的人物，就是「三國演義」書中的人物，一定和歷史中的不一樣。

2）我在重讀「三國演義」時，發現了很多有趣的點，比如關羽說了謊，比如曹操殺呂伯奢真的因為他就是惡人嗎，諸如此類。我覺得書中自也有書中的人性，作為四大名著之一，一定有很多可以推敲的地方。

這件事有多少意義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會很有趣。

歷史的真相當然也很有趣，但跑到一篇探討「三國演義」的文章里說：「呵呵，你懂個屁，這根本不是史實」一點也不有趣。

好了，想看探討「三國志」和「史記」的朋友們，可以先出門左拐了。

時間很寶貴，別浪費了。

一、關公的眼裡揉不得沙子

縱觀整部「三國演義」，能被關公瞧得上的人，實在沒幾個。

這不，隨手一翻，滿書都是被關公鄙視的「芸芸眾生」。

1）顏良

袁紹手下的名將顏良，夠厲害了吧，只用了三回合和一回合就分別斬掉了原先呂布手下的大將宋憲、魏續。曹操這邊的名將徐晃一看這不行啊，就親自上了，結果戰了二十回合，也敗歸本陣。

徐晃戰敗後，書中原文說：「諸將栗然」。也就是說，在人才濟濟的曹操軍團里，所有大將看到這樣的顏良，也是瑟瑟發抖的。

曹操正心中憂悶著怎麼啃顏良這個硬骨頭呢，這時程昱出來說：「非關公不可。」

基本可以確定，面對顏良，連許褚、夏侯惇、張遼這樣的名將，也沒有多少必勝的把握。

後來關羽到了戰場上，對顏良是什麼評價？

「吾觀顏良，如插標賣首耳！」——在他眼裡，顏良也就是頭上插著草標販賣自己頭顱的貨色而已。

那我不禁想問，魏國的這些大將呢？

2）孫權

孫權，作為全書三巨頭之一，夠牛叉了吧。

連曹操這樣閱人無數的老司機在濡須口見到孫權，都發出這樣的感慨：「生子當如孫仲謀！」

在關羽眼裡呢？

當時諸葛瑾前往荊州，替孫權的兒子向關羽的女兒求親，關羽勃然大怒說：「吾虎女安肯嫁犬子乎！不看汝弟之面，立斬汝首！再休多言！」

嘖嘖嘖，先別說罵孫權的兒子是犬子了，簡直連諸葛亮的面子都差點沒給，最後嚇得諸葛瑾是抱頭鼠竄，逃回江東。

二、讓關羽以身相許的男子

但偏偏有一個人，先是追隨著無情無義的「三姓家奴」呂布，後來又投降曹操加入魏國集團，卻能深得關公的欽佩。

沒錯，他就是最開始提到的張遼。

關羽和張遼的故事很纏綿，可以寫一部情深深雨蒙蒙，今天就不贅述了。

我們只看一個最生動的細節吧。

白門樓呂布殞命時，張遼被擄，他不僅不求饒，還對曹操出言不遜。操哥這暴脾氣，哪忍得了這個！當時就執劍在手，親自來殺已成為俘虜的張遼。這時，劉備抓住曹操的手臂，而關羽則跪在他前面說：「我一向知道張遼是忠義之士，我願意用我的性命來保他。」

赤裸裸的以身相許啊！能讓關羽做到這一步的，整部「三國演義」，也只有張文遠一人。

而當關羽後來被曹軍圍困在土山上時，前往勸降的，也正是張遼。

可以想像，要是換個人，沒準剛上去就被關公給剁了。

但在勸降關羽的過程中，張遼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導致了曹操後來被動的局面。

是什麼錯誤呢？

三、張遼要摸摸關羽的老虎屁股

在這之前，我們先來看當時的整體局勢。

那時，曹操已經破了徐州和小沛，劉備和張飛被打得四處逃竄，只剩下關羽這一支守著下邳的軍隊孤立支撐。

後來曹軍用計，將關羽困在一座土山之上，又已拿下下邳，便在城中舉起火把，使其驚慌。關羽好幾次想衝下山來，都被亂箭射回。

徐州、下邳、小沛所有的地盤都已經落入了曹操的手中，包括劉備、張飛在內的所有同伴都已不知下落，大哥委託他照看的家眷也都淪陷了——可以說，這時候的關羽，已經沒有任何的退路。

此時曹操的大軍已經團團將土山圍住，以關羽的硬體裝備（彼時還沒獲得赤兔馬），想要提前來一個千里走單騎，可能性可是說是0。

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就只有兩個：要麼投降，要麼戰死。

但有人捨不得他死。

曹操在進攻下邳前說：「我一向愛慕雲長的武藝和人品，想要將他收編到我們的陣營里，不如找人去說服他投降吧。」

曹操對關羽，有愛惜和仰慕其為人的情感不假，但更多的，還是愛才，希望能收為己用。這也是曹丞相一貫的作風了，愛才如命，只不過關羽這樣的人傑，自然要倍加珍惜一些。

所以，我們可以很明確地知道曹操的目的，是使關羽投降，加入自己的陣營（一如之前的張遼）。

然後，張遼就主動請纓，接過了這個摸老虎屁股的任務，前往土山來見關羽。

這裡我們可以開一個腦洞，如果關公一根筋，無論如何都不肯投降，你們認為曹操會殺？還是會放？

四、「談判專家」張遼

張遼來到山上見到了關羽，先表明了來意：我不是來打你的，也不是來勸降的，更不是來助你逃跑的，我是來幫你的。

如果再添上一句「你已經被我們曹軍包圍了」，張遼簡直脫下鎧甲就可以鑽進TVB的片場了。香港警察2000年都沒走出遼哥的勸降套路，這足以說明這幾句話，他是講得很有水平的。

隨後，張遼將實際情況跟關公彙報了一遍：「你大哥玄德、三弟翼德現在不知道是生是死，昨晚曹丞相已經攻破了下邳，對老百姓是毫髮未傷，還撥人保護好了玄德的家人。我是特意跑來跟你報告這些事的。」

關羽聽完就生氣了：「你這還不是來勸降嗎！我雖然身處絕境，但視死如歸。你趕緊請回吧，我下山和你們一絕死戰。」

以關羽的性格和一貫的為人處世，這句話是客套或者給自己台階下的可能性，不大。

可以得知，此時的關公在知道了具體情況後的選擇是，戰死。

然後張遼就說出了大名鼎鼎的「三罪理論」——你不投降，有三項罪名：

1）你和劉備說好同年同月同日死，萬一以後玄德復出，豈不是被坑慘了；2）劉備將家眷委託給你照顧，你就只顧著逞英雄戰死，他們怎麼辦；3）你堂堂國之棟樑，卻一點忍辱負重都不懂，只顧著逞匹夫之勇。

關羽聽完這三句，就陷入了沉思，說：「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沒錯，張遼的話產生效果了，機會來了！

可以看到，這是勸降關公的關鍵時刻，我們來看看張遼是怎麼說的。

因為張遼的這幾句話很關鍵，所以我先將原文貼在此處。

遼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則必死；徒死無益，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劉使君音信，如知何處，即往投之。一者可以保二夫人，二者不背桃園之約，三者可留有用之身：有此三便，兄宜詳之。」

張遼的話里有幾個字很關鍵，「且」和「即」。

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關二哥，你現在只有兩條路，或是投降，或是戰死。這樣死是沒有意義的，不如暫時投降曹公，一邊打聽劉使君的消息，如果得知了他在哪裡，你就馬上投奔他。如此一來，第一可以保護兩位夫人，第二不違背桃園結義的約定，第三可以留得青山在。這是三個好處，請關哥仔細思考。」

關公是怎麼回答的？

關羽說：「你說了三個好處，我有三個約定。如果曹丞相可以答應，我就投降。如果不應，我寧可戰死。」

張遼說：「丞相寬洪大量，怎麼會不答應呢？請說你的三個約定。」

關羽說：「第一，我降漢不降曹；第二，請照顧好我兩位嫂嫂並以禮相待；第三，一旦知道劉皇叔在哪裡，不管千里萬里，我就告辭而去。這三條，缺一不可。」

張遼就回軍營，把這三個條件跟曹操說了。

曹操聽了前兩個都很開心——天空飄來五個字兒，那都不是事兒——直到第三個約定時，他不樂意了。

曹操搖著頭說：「如果是這樣，那我養著雲長有什麼用？這件事我難以答應。」

張遼說：「難道您沒聽說過豫讓的「眾人國士」的論點嗎？（關於豫讓的事，今天就不展開了，好奇的人可以先自行搜索一下）劉玄德對待雲長不過是恩德比較厚重。只要丞相您給予他比劉備更多的恩情，還有什麼好擔心雲長不順從的？」

曹操聽完表示贊同，就答應了這三件事。

到此為止，張遼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左手牽著關羽，右手牽著曹操，往中間一搭，成交！

但是，我想問，真的圓滿嗎？

五、「雙面間諜」張遼

圓滿不圓滿，要分三頭看。

1）我們先來看曹操這邊。

曹操的本意是什麼？他想要關羽加入他的陣營，這從他所說的「吾素愛雲長武藝人材，欲得之以為己用，不若令人說之使降」和「然則吾養雲長何用？此事卻難從」都可以明顯看出來。

他要的不是關羽暫時待在這裡尋找劉備的下落，等得知了以後就馬上告辭。

這和備胎有什麼區別？

所以曹操的目的達到了嗎？沒有。

退一萬步說，也只達成了50%。

2）我們再來看關羽這邊。

這個結果對關羽來說，是超出預期的。

他原本的選擇只有兩種：投降 or 戰死。

但現在，他可以選擇保全名聲、保全嫂嫂，而且獲得了曹操的親口答應，只要知道劉備在哪裡，馬上就可以告辭重回皇叔的懷抱。

對他來說，還有可能有更好的結果嗎？

不可能了。

所以這是在當時環境下，關羽能獲得的最好結果了，超出預期。

3）最後，我們來看看張遼這邊。

他接收到的命令是什麼？讓關羽投降，加入曹操的陣營。

他做到了嗎？沒有。或者說，只做到了最多一半，讓關羽暫時棲息在曹營。

當時，張遼手裡的信息無疑是最全的。

首先，像劉備這樣的大人物，外貌特點又很明顯（大耳垂肩，雙手過膝），如果已經戰死，是不太可能不被發現的。所以，他心裡很清楚，劉備還在世的可能性是非常非常大的。

怎麼證明這一點？

從兩句話里可以看出端倪：他對關羽說的是「玄德不知存亡」，但對曹操說的卻是「劉玄德待雲長不過恩厚耳」。

從他說話的心態可以明顯看到，他之所以對關羽說這句話，利用的是他和關羽之間的信息不對等，所以當他和信息對等的曹操說話時，再說玄德不知存亡，就會顯得有些滑稽了。

其次，關雲長是什麼樣的人，他是比較了解的。

當時關羽的忠義，已經是天下皆知的事了，更別提當張遼上土山見到關羽並交談後，他是很明顯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態度的。

關羽跟著劉備，是因為厚恩嗎？當然，我們不否認有這個原因，但只是因為厚恩嗎？

要知道，關羽在精神上是一個有潔癖的人，曹操許田打圍，再到衣帶詔殺了董承、董貴妃，挾天子的國賊形象已經昭然若揭，關羽有可能因為待遇好就跟了曹操嗎？

張遼不是弱智，他不可能把關羽當呂布看。

關羽跟隨劉備，更多的是因為劉皇叔的正統和仁德，這正是曹操的短板。

而這一個致命點，是曹操對關羽再好都無法彌補的。

所以張遼對曹操說的這句：「劉玄德待雲長不過恩厚耳。丞相更施厚恩以結其心，何憂雲長之不服也？」可謂是一派胡言。

曹操因為深愛關羽求之心切，難道你張遼旁觀者也不清么？

再回到他和關羽在土山上的對話。

當時的場景，關公已然走投無路了，聽完張遼說的「三罪」，已經動搖了，就等著張遼開條件。

當時的張遼，是處於主動地位的。

但他是怎麼說的？——「徒死無益，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劉使君音信，如知何處，即往投之。」

這一句，簡直為關羽謀劃好了所有的退路。

關羽聽完，馬上就順水推舟，說出了那三事。

所以，關羽的三個約定，與其說是他的要求，還不如說是張遼給他出的主意。

談判的秘訣是什麼？是保守自己這邊的所有信息，並不斷地蠶食對方的底線。

張遼一上來就把自己的底線露給關羽——注意，是超出關羽預期的條件——這算哪門子談判？簡直是來送福利的。

六、如果我是張遼

可能有人會說了，關公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接受你的投降要求呢，張遼這麼哄著他，也是迫不得已的。

我承認關羽確實是一個不好啃的硬骨頭，但也不應該上來就把我方的底線暴露給他。

不如，我們再來扮演一下張遼。

去土山上勸降關羽，我知道任務很難，但我有幾大優勢：1）關羽不知道劉備張飛是生是死；2）兩位嫂嫂都在曹操手裡；3）關羽除了降就是死，別無他法。

那我會怎麼做？

作為談判桌上絕對主動的一方，我至少可以慢慢蠶食關羽的底線吧。

我就跟關公說，現在劉備生死未卜，兩位嫂嫂我們保護起來了，就看你的選擇了。

我就等關羽說話，行不行？

再退一步說，我至少可以先保護好自己的底線，跟關羽說：「你現在加入丞相這邊，第一可以留得青山在，為漢朝做貢獻；第二可以保護兩位嫂嫂的周全，也好過枉死。我知道你素來忠義，我們可以答應你，萬一劉備還活著，我們絕不刻意去刁難劉備，也絕不讓你和他戰場相見。」

這樣故意去模糊離不離開的敏感話題，行不行？我大可以慢慢磨。

再再退一步，我至少可以爭取一些額外的好處吧。

比如我跟關羽約定，不管劉備是否存活，你在曹營服役10年，等平定了北方，以及幫助丞相打敗了馬騰、韓遂再離去，行不行？

或者說，丞相實在愛惜你的才華和人品，你就算有一天離開了，以後在戰場相見，你不要太與曹軍為敵行不行？

這些都是可以爭取的條件，真的沒必要一上來就放棄一切。

作為談判方的張遼，是不合格的。

這也直接造成了後來關羽千里走單騎時曹操的被動局面，以及華容道時曹操差一點就客死他鄉。

總結一下，與其說張遼是曹操的說客，倒不如說是關羽的線人。

七、張遼為什麼這麼做

但我堅信一點，張遼肯定比我聰明。我能想到的，他一定也可以想到。

他之所以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我以上所有思考的角度，都是站在曹軍將領的身份。

但張遼並不是。

張遼的身份是曹軍將領，是勸降的說客，但更是關羽的神交好友。甚至，關羽在白門樓上的表現，可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此刻的張遼，至少有一半的立場，是站在關羽這邊的。

在曹操這邊，他是勸降關羽的說客；在關羽這邊，他是幫助解決困境的希望之光。

他仰慕關公，也想報恩，所以才在曹操心憂找誰去說服關羽時，第一個主動請纓。

這個局面，是他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觸碰了曹操的底線，但可以勉強說服他答應；超出了關羽的預期，不會讓他身死，也不至於讓他難堪和背義。

這也許就是茫茫人海里，關羽唯獨對張遼如此看重的原因——

我是曹軍的將領，我是勸降的說客，我是關公的好朋友，但我首先是一個人，一個把道義看得比生命都重的人，無論何時，我都不會為了利益和立場違背我自己的原則。

我想，當時張遼第一眼看到土山上愁眉緊鎖的關羽時，心裡一定是這麼說的：

雲長，一切危險我來扛，定要保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