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其野（38）——宋詞、金蝶與丁香

04-17

我總覺得大多數的宋詞都太細碎、太相似，看似充滿感情，實際上因為絕不流露個性的特點，對個人感情掩藏到了極致。

但是我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又特別迷戀這些詞。

那些相似的春光雨絲，有著奇妙的撫慰人心的作用。

詞和詩不一樣，它是遊戲之作，不需要承載「言志」的功能，它寫的是每個人心中都存在的柔軟多情的一面。

所以後來，我忽然想明白了，也許這就是詞在宋朝被大量創作的緣由吧，在那些相似的描述中，寄託著人生中相似的、難以言說的淡淡哀愁和喜悅這是詩沒有觸及到的領域。

今天想介紹給大家讀的這首詞是我隨便從詞選《絕妙好詞》中找出來的一首，非常簡單的幾句話，也沒有什麼個性，但是很美，全詞如下：

好事近·花底一聲鶯

宋代：劉翰

花底一聲鶯，花上半鉤斜月。月落烏啼何處，點飛英如雪。

東風吹盡去年愁，解放丁香結。驚動小亭紅雨，舞雙雙金蝶。

這詞寫的是江南的春日，花朵底下傳來細碎的鳥鳴，半鉤斜月掛在花枝上，月亮慢慢低沉，春風揚起花瓣如雪飄落，去年冬天裡的愁苦消散在這暖暖的春風中，心結如同樹上的丁香花一樣被解開、綻放。落紅如雨，花苑深處的小亭邊，金色的蝴蝶一雙雙的，在春風中飛翔。

這詞真的沒寫什麼，就寫了幾個瞬間，月亮掛在花枝上，金色的蝴蝶在亭畔飛舞，落紅如雨，落花如雪。

春風是這首詞的主角，春風沒有帶來什麼額外的喜訊，單只是暖暖的吹來，吹的萬物復甦百花開，便足以撫慰人心。

人心本來就是堅韌的，但寒冷畢竟會讓人覺得痛苦分外難捱，當春天到來時，人的心也隨之復甦，去年冬日裡作者或許多次路過那個小亭子，多次看多過那些單調的樹木枝葉，當春風給了這個熟悉的景色增添了聲音（花底一聲鶯）、色彩（如雪、紅雨、丁香）和動態變化（點飛英如雪、解放丁香結、驚動小亭紅雨）時，人心中也要不自覺的生出希望的氣息來，所以才有了最後一句，「舞雙雙金蝶」。

我覺得結合前面鋪陳的背景去讀，「舞雙雙金蝶」這句太美了，金色的蝴蝶在花瓣雨中翩翩飛舞，彷彿是降落到人間的陽光。作者在這裡特意用了「金蝶」而不是「黃蝶」，我認為正是想突出一種耀眼璀璨的視覺衝擊感，這不是大自然的顏色，這是人心底里生出的對春天的歡喜。

在這首詞中，「東風吹盡去年愁，解放丁香結」一句我也很喜歡，好像慢鏡頭一樣，丁香花在枝頭中緩緩的舒展開，讓我想起在江南的園林中看見的那些浸在柔柔春雨中、開在屋檐旁的丁香花，也想起民國時戴望舒所作的現代詩《雨巷》，「像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這兩首詩詞在我心底里溶溶的混在了一起，「東風吹盡去年愁，解放丁香結」，彷彿雨巷裡撐傘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陽光落下，吹面不寒楊柳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