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疆：真正的辯論，不只是開腦洞說金句

林正疆

1995年國際大專辯論會亞軍、全程最佳辯手

第三季《超級演說家》冠軍

林正疆穿著墨藍色上衣從門口走來，在咖啡廳的一張長椅落座。把皮包歸好到一邊之後，他雙手交握立在桌上，開始正色。

今天，我們來談談關於辯論綜藝化的問題。

南都周刊：在您看來，對於普通人來說，辯論是什麼呢？

林正疆：辯論是一種用來進行相當程度上觀念或者思想交流的工具吧。辯論這項工具在過去有最主要的兩種使用方式，第一種類似於按現代人的角度來講的開腦洞，或者是去釐清一些邏輯概念，比如說傳統上在中國古代出現的一些辯論上的爭議，如莊子的辯論，或是公孫龍子的辯論，用來幫助一般人更加清晰地去建立自己的觀念和想法。

辯論還有第二重功用，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討論一個問題怎麼解決，這也是辯論最原始的樣貌之一。它比較早出現，比方說古希臘時期的議會，一群人聚在一起，經由一定的規則，闡述自己的理念，然後去討論一件事情要怎麼處理比較好。

南都周刊：那麼辯手是不是有機會站在辯論場合說話的人呢？

林正疆：不是。我覺得辯手，不是你穿了西裝、打了領帶或者說是穿了套裝、站上了台，你就是辯手了。不是。辯手不是一個資格，辯手是一個自我認知。就是你心裏面如果認定你是一個用理性來分析事情，用感性來體現價值，然後願意跟別人針對觀點的不同，進行一定程度的交流、遵守一定程度的規則，那你就是辯手啦。

林正疆在為學生們進行公益辯論講座。

南都周刊：據了解您之前把辯論綜藝化當成把辯論推向大眾的一種積極嘗試，對嗎？

林正疆：首先我覺得在這裡要把綜藝化和通俗區分出來。綜藝是通俗化的一種方法，但是不表示通俗就是綜藝。通俗的過程化裡面有很多種手段，綜藝只是其中之一而已。通俗，就是把它變成一般人都有機會去親近跟理解。

通俗的方法有很多，最常見的方法就是我們通常跟人家說「你要說人話」，這就是通俗化的一種。那你說說人話就代表綜藝嗎？不盡然。所以綜藝跟娛樂只是通俗化手段的一種，它不等於通俗化。

南都周刊：那麼把辯論做成綜藝去推廣，會不會為了滿足更多人的需求降低了辯論本身的一些要求呢？

林正疆：這個問題我覺得見仁見智哎。我這樣講好了，我們說學古典鋼琴的人，幾乎全部都瞧不起一天到晚都用鋼琴去彈各種各樣的流行歌曲，然後出他的鋼琴作品集的理查克萊德們。學古典鋼琴覺得他的鋼琴意境太低，覺得真正的鋼琴是要去彈肖邦、彈柴可夫斯基、彈莫扎特、貝多芬，這才叫做鋼琴。

或許就藝術層次來講，理查克萊德們的音樂是不入流的，但確確實實你也不能夠否認他讓更多人去認識到鋼琴，讓更多人願意去了解鋼琴，讓更多人可能因為這樣子而更加願意想要去進一步了解說，哎，通俗是這樣，那鋼琴在古典音樂中是什麼樣呢？

我常跟人家講，人生就好像硬幣一樣，它一面是字，一面是人頭，你不能夠只看它一面。如果站在藝術造詣來看，你會覺得理查克萊德們的音樂是沒有價值，這不是藝術。

同樣的，你如果就辯論引導理智跟闡明真理的這個角度來看，你會覺得綜藝化的辯論是沒有多大價值。但是你如果從通俗化，你如果從讓更多人去了解鋼琴，讓更多人去親近鋼琴，讓更多人有興趣想要進一步去了解古典鋼琴的這個方面來講，我會認為理查克萊德們是有他的貢獻的。同樣，我會認為綜藝化的辯論是有它的貢獻的。

一次林正疆公益辯論講座上認真聽講的同學們

南都周刊：綜藝化辯論和真正的辯論，兩者有什麼區別和聯繫嗎？

林正疆：坦白講，如果你是透過綜藝去認識辯論，就如同你是通過理查克萊德們去了解鋼琴。好處是：像不像三分樣，至少你會了解一些最基本的元素。比方說，你會曉得討論的時候要尊重對方、對方說話的時候別插嘴、討論的時候不是漫無目的地吵架、要聚焦······這就如同你從理查克萊德們的鋼琴裡面你可以知道裡面有多少音符、你可以曉得彈鋼琴大概的樣子、你可以曉得彈鋼琴要具備的一些基本條件。

可是有了這些東西之後，要跳到真的比較深入的地方，照我來看，只有一種方法，就是你自己必須有非常強烈的辯手的認知——就是尊重理性，用理性來闡述觀點，用感性來體現價值。

如果你只想要把綜藝做好的話，就像理查克萊德們如果只是想要賣專輯的話，其實他只要掌握一門功就好。什麼功呢——專門彈流行歌曲。專門彈流行歌曲，他的專輯就一定賣得很好。

同樣的，如果你只想把綜藝的辯論學好的話，你只需要掌握好一門功就好了，就是你超級會開腦洞。你只要超級會開腦洞，基本上辯論綜藝這一方面你就不會太差了。為什麼？因為你只要讓人家看視頻的時候感覺到，哇塞，你居然能夠想到這一點，真是太牛了！你居然可以說出這種話來，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這時我們會覺得，他講得這麼金句。那在綜藝辯論上你基本就成功了。

而我覺得自從辯論綜藝化之後，有很多人對辯論都有興趣。他們常常會在各個微博底下留言，有些人也會跑來我得微博底下留言，可是你會看到很多人來留言很明顯都是看了電視，學到了開腦洞、講金句的那一塊的。

南都周刊：這裡的金句指的是什麼呢？

林正疆：金句就是一種開腦洞。如果站在學術辯論的角度來說，沒有一句金句具有價值。你比方說，一群人在一起討論說，每逢晚上我就會覺得空虛、寂寞、冷，如果有體溫在旁邊的話，那會是一種多麼踏實的感覺。丟金句是什麼——那你買一個充氣娃娃啊。

南都周刊：那麼金句在辯論上一般會怎麼被評價呢？

林正疆：用上一個例子來說，在辯論上，你如果想用充氣娃娃來懟人家的話，你要先承擔舉證責任，去證明充氣娃娃就可以滿足對方所要的那種感覺，充氣娃娃的體溫就是對方講的那種體溫、充氣娃娃的安全感就是那種安全感。你必須全部都建立，你才能夠懟他這一句話，那你買個充氣娃娃。你如果沒有做到的話，你這句話除了沒風度之外沒有任何意義。這就是競技辯論。

南都周刊：要怎麼樣才能從綜藝辯論過渡到競技辯論呢？

林正疆：拿辯論愛好者來說，要從綜藝辯論走到競技辯論，那麼這個去學綜藝辯論的人必須要有高度的辯手認知，他必須從打從心裡去崇尚理性，然後不會講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真正的辯論裡面一定要會開腦洞，一定要會把所有的邏輯總結成一段驚世駭俗的話，博眼球。但是會這些東西不一定等於會辯論。他必須對真正的辯手有高度的認知。如果他認識到什麼是真正的辯手，他就會去學邏輯、學舉證。因為我們都說辯手都有感性和理性這兩邊，你如果認知到什麼是辯手，你才會去學這兩邊，才叫做真正跨到辯論去了。

不然的話，只學綜藝辯論的話，大部分都會停留在丟金句跟奇特的切入點。這也是綜藝本身屬性所決定的，綜藝需要看視頻的人覺得說，哇塞，你居然可以這樣切入，太牛了！我從來沒有想到事情可以這樣想！可是問題是這個東西在競技辯論裡面是不夠的。

林正疆為排隊等候的同學們一一簽名並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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