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問題再續（張天翼 民國寓言系列）

老虎問題再續

秀才和員外趁天還沒有亮，趕著回到山上去交差。老虎左邊蹲著貓頭鷹，右邊坐著叭兒狗，都陰凄凄地不吭氣兒。

老虎聽完那兩個鬼的報告，想了好一會，嘆一口氣說：

「看來大概是和不成了。咱們怎麼辦？怎麼對付那些村民？你們倒計議計議看。」

靜默三分鐘。默畢。秀才頭一個說話：

「這並不難對付。夫人生於世，一輩子辛辛苦苦，擾擾攘攘，為的是什麼？——為的掙得頭上這一頂方巾。一個人必須讀四書，做八股，就是要達到這個最高的人生目的。這是人類的通性。大王最好是下一道詔令：凡村民年在十六歲以上者——不論有沒有讀過書，不論有沒有應過童子試——一概都賜秀才出身，准其頭戴方巾，稱為相公。這樣，那些村民自然就全都畏威懷德，千依百順的了。」

說畢，就坐。繼由員外起立發言：

「謹按：該秀才所條陳各節，只講對了一半。人生在世，必須讀書應考，以便中個秀才而戴方巾，這一層尚無不合。但中秀才又為了什麼？幹嗎要掙得這個功名？——不消說，是為了做官。該秀才可沒提到這點，殊欠老到。竊查人生奮鬥的最終目的，實屬為了掙得一頂紗帽，並非方巾。這才是人類的通性。所以大王只要制定一條法律，凡村民年十歲以上者，皆賞十三品頂戴，以後有功再按品遞升。如實則四海翕然——」

話還沒說完，那叭兒狗冷笑一聲打斷了他；

「哼，要那麼費事！其實只要幾根肉骨頭就成了。」

員外說了一句「叭兒博士此言差矣」，那叭兒又搶著往下發揮：

「什麼錯不錯！只要往山下扔幾塊肉骨頭，村民就必然一窩蜂來搶，就必然你咬破我的後頸殼，我咬壞你的後脊背，大王就可坐收漁人之利……」

秀才連連搖頭，認為這並不是人性。叭兒立即答辯：

「人性，——頂多不過是概括了人類的通性罷了，我可概括得更廣：這是哺乳動物的通性。」

那個貓頭鷹一直沒開口，現在可忍不住了：

「全用不著什麼肉骨頭。只要等到太陽出來了，就走進村子裡去，把村民一個個活捉來就是。他們無法反抗。」

「為什麼？」

「他們白天里是看不見東西的，這是脊椎動物的通性。」

（原載1949年3月1日香港《小說月刊》第二卷第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