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名女性出庭作證,禽獸奧運隊醫將死在獄中

Larry Nassar(拉里·納薩爾)是前美國奧運體操隊隊醫。利用職務之便,他性侵了超過160名年輕女性,包括數位奧運冠軍。對受害者的打壓以及知情人的護佑,讓納薩爾一度得以逍遙法外。

本周,在歷時7天的馬拉松庭審中,156名女性與納薩爾當面對質,舉證他的惡行。

人證物證如山,納薩爾獲刑最高175年。他將死在監獄裡。

鍥而不捨的控方、勇敢無畏的證人、正直不阿的法官……本次庭審將永遠載入美國司法史史冊,也為全球反性侵運動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而這一切,僅僅是一個開頭

罪犯

拉里·納薩爾,Larry Nassar(全名 Lawrence Gerard Nassar) 是美國密歇根州人、體育醫生。自1986年始,納薩爾進入美國奧運體操隊工作,作為領隊醫生參加了1996亞特蘭大、2000悉尼、2008北京、2012倫敦四屆奧運會。他也是密歇根州立大學的校醫,有自己的診所,人脈廣闊、收入不菲。在美國、甚至世界體操屆,納薩爾都是一個響噹噹的名字。

賽場上的納薩爾

然而,早在三十年前,密歇根州立大學運動隊里就出現了著納薩爾醫生「風評不好」的傳聞。一些運動員開始向學校、運動隊投訴納薩爾「奇怪的治病方法」。然而,這些投訴卻沒有得到重視。納薩爾是體操界的「金童」(golden boy)、體育醫療行業的「年輕聖手」,上級對他十分滿意。

於是,那些傳聞都成了女孩們因為「想紅」而編造的謊言。

畢竟,納薩爾醫生是社區里令人尊敬的人物,有三個孩子,競選過學校校董,還常常在天主教堂里給信眾答疑解惑。就連他自己在採訪中說,體操是他的真愛。

「她們(運動員)能用身體做的事,她們要經歷的一切,真讓我著迷。」(1)

一路高枕無憂的納薩爾,在一年前出事了。

2016年8月,《印第安納波利斯星報》(The Indianapolis Star)報道了美國體操協會對性侵指控處理不當的新聞。雖然這份報道沒有提到納薩爾,2000年悉尼奧運選手傑米·丹澤爾(Jamie Dantzscher)和前體操運動員、女律師瑞秋·丹霍蘭德(Rachael Denhollander)看到了機會。兩位女性與《印第安納波利斯星報》聯繫,實名出面,講訴了納薩爾性侵她們的事實。

自2016年9月開始,女律師瑞秋·丹霍蘭德走到了前台,向各類媒體檢舉納薩爾的惡性。面臨圍觀者的獵奇、社區好友的疏遠、甚至某些人的惡意中傷,丹霍蘭德仍然堅持講述自己的經歷,不卑不亢、條理清晰、引據法律。

「納薩爾撫摸了我,猥褻了我,強行進入了我。他還問我感覺如何。我的母親就在隔壁。為了操縱我,他不惜利用自己的親生骨肉。」(2)

公開檢舉納薩爾第一人,女律師瑞秋·丹霍蘭德

在丹霍蘭德等人的鼓勵下,逾百位女性向警方檢舉了納薩爾的罪行。

2017年,社交網路上發起的MeToo標籤轉變為一場反性侵的社會運動。越來越多的性侵受害人打破沉默,公開講述自己的經歷,幫助警方將施暴者繩之於法。

人們的觀念也發生了根本的轉變:受害人無罪,施暴者可恥

截止2017年11月,控訴納薩爾的人數達到了145人。他真實受害人的數字,可能超過160人

證人

2016年12月,美國FBI探員在納薩爾的電腦中找到了三萬七千張兒童黃色圖片(child pornography)與一段他性侵兒童的視頻。納薩爾被當場拘捕,因孌童最面臨60年的監禁。

事發前,密歇根州立大學悄悄地里解僱了納薩爾,美國體操協會(USA Gymnastics)也迅速與他撇清關係。

此後,納薩爾因二十二起針對未成年人的一級刑事性犯罪(first degree criminal sexual conduct)被起訴。周旋之後,納薩爾對其中七起認罪。

身著橙色囚服的納薩爾

面對受傷後難以動彈的少女運動員,納薩爾曾做出長達數十分鐘、令人髮指的性侵行為。任何人讀過其罪行細節後,都會憤怒得發抖。

納薩爾的認罪條款包括允許受害人在法庭上宣讀此案對她們的影響聲明(impact statement)。納薩爾團隊也許打過這樣的如意算盤:以接受影響聲明換取刑事罪名最少化,料想也只有少數受害者敢與自己的施暴者當庭對質。

史無前例的事情發生了。

88位女性申請到法庭與納薩爾面對面,公開自己的經歷。出庭的證人又激勵了更多申請者。最終,這個數字翻了一倍,聽證會延續了7天,共有156位證人站到了法庭講台前。

她們中有美國女子體操隊領軍人、倫敦與里約奧運金牌得主Aly Raisman(阿莉·萊斯曼)

聽證會上的萊斯曼

「我曾經不敢來,但看到其他證人的聲明後,我決定來面對你。那些曾毫被你無情摧殘的女性們,已經凝聚成了一股力量。而你,你什麼都不是。

你熟悉的世道變了。我們不再躲藏,我們會發出自己的聲音,我們堅持在此,哪都不去。現在,拉里,現在輪到你聽來我說話。

作為隊員,我們不得不去你那治療傷痛。你卻濫用職權侵犯我們。當虐待來源於備受尊敬之人的時候,它會造成致命的傷害。我不能確定我能否最終痊癒。

我們從小就被告知要信任醫生,你卻辜負了這份信任。你讓我們對整個體操屆、體育醫療屆,都心存結締。

你永遠想不到那樣的恐懼:年輕的女孩在異國他鄉比賽,躲在房間里心驚膽戰,而你,在敲門。

我再也不是你玩弄於股掌間的小女孩了。我汲取了新的力量,我再也不是你的受害者。

拉里,你該被永遠關起來。」

萊斯曼的隊友、家喻戶曉的體操明星拜爾斯(Simone Biles)馬榮妮 (McKayla Maroney),雖然沒能前往庭審,她們也公布了心聲。

拜爾斯寫到:

「我再也不害怕公開自己了。一直以來我都在質問自己為什麼那麼天真、為什麼要犯錯。現在我知道,錯不在我。納薩爾與美國體操協會的罪責,不該由我來承擔。」

萊斯曼與拜爾斯

一位母親,Donna Markham,代替她逝去的女兒宣讀了聲明。她的女兒Chelsea在十歲那年被納薩爾性侵,此後一直無法走出陰影,陷入毒品與酒精的泥潭,以自殺結束了生命。

另一位證人Kyle Stephens說,她剛開始和父親談起被性侵一事時,父親拒絕相信。當父親得知真相以後,因為怨恨自己無法為女兒找回正義,選擇了自殺

17歲的Jade Capua與父母一起站在法庭上,看著納薩爾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我再也不會被你折磨了。」

一位15歲的證人看著納薩爾:「我父親去世時是我最脆弱的時刻,你卻以此為契機侵犯了我,還把魔爪伸向了我年幼的弟弟。」

一位才13歲的證人泣不成聲:「你一直假裝是我的好朋友,讓我沒意識到自己遭受了性侵,直到看到了這場審判。我的宗教告訴我要原諒所有人。我會嘗試原諒你。但我想對美國體操協會、密歇根州立大學說一句話,你們,永遠,休想讓同樣的事情發生。」

出庭證人(一小部分)

第一個公開檢舉納薩爾的瑞秋·霍蘭德爾也宣讀了聲明書。與納薩爾周旋了一生的她,放棄了體操,改學法律,最重成為為女性生長正義的律師。她的聲明堪稱律政界範本,字字珠璣,多次被掌聲打斷(4)。

善於扮演受害者的納薩爾似乎一點一點地崩潰了,他止不住抹汗,甚至擦起了眼淚。

霍蘭德爾並不為其所動。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們的司法系統有兩大目標:追求正義與保護無辜。如果不能給納薩爾判處最大可能的刑罰,這兩個目標中的任何一個都無法達到。

納薩爾是一名頑固不化、極其危險的性罪犯。他殘忍地侵害女孩,又手段高超地操縱她們和她們的家人。然而,他只是這類罪犯中的其中一個。只有最重的刑罰,才能震懾那些還逍遙法外的人

一個小女孩的價值是什麼?法律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護未成年人免受足以摧殘他們一生的侵害?我在此向您論證,孩子就是一切。他們值得一切法律提供的護佑。對侵害他們的人,值得用上一切可能的刑罰。

法官大人,像此前所有站在您面前的女性一樣,我懇請您,拿起法律的盾牌。」(6)

陳詞的霍蘭德爾(直播截圖)

法官

為性侵案量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是納薩爾案這樣全國矚目的大案。納薩爾是家喻戶曉的人物,罪行滔天卻逍遙法外數十年之久。對他的刑責牽扯到整個美國體操界、體育醫療界、甚至高校。隨著時間的拖長,納薩爾聽證會演變成一場「世紀庭審」。

最近,女性牽頭的反性侵運動雖然進行得如火如荼,卻面臨著「矯枉過正」的批評。

如何正確聽取受害者的經歷?如何給納薩爾適當量刑?如何不讓聽證會成為對性醜聞的消費?如何不讓輿論跑偏?如何彰顯正義?

開庭前甚至有人懷疑,現場也許陷入各執一詞、甚至互相批鬥的局面。

然而,女法官阿奎麗那(Judge Rosemarie Acquilina)頂住了壓力。她也一審成名,成為了受害者及其家人、甚至全美的司法英雄。她蕩氣迴腸的審判結語,將永遠被銘記。

畢竟,阿奎麗那是資深法官、法學院教授、密歇根州第一位女性軍事法庭審判員(Judge Advocate Generals Corps)、暢銷書作家、五個孩子的母親、祖母。(6)

阿奎麗那法官(聽證會截圖)

庭審前,納薩爾給阿奎麗那法官寫了一封長達六頁紙的陳情書信。納薩爾表示,許多「所謂的受害者為了金錢與名聲編造謊言」。他不願聽到對當年案件的贅述,因為可能會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如果庭審成了一場媒體馬戲表演(media circus),可能要叫急救人員來搶救我。」

阿奎麗那法官鄭重地告訴大家,她仔細讀過了納薩爾的陳情書。然後,靜靜地拿起那封信,往桌上,一扔。

當納薩爾案的受害者站上法庭的一刻,就不得不面對她們的夢魘。有人當場泣不成聲,有的暫時崩潰,有的陷入回憶無法自拔。觀審群眾也群情激憤。阿奎麗那法官此時更像是一位心理治療師,冷靜、親切、不著痕迹地維持著秩序,支持著每一個證人說完所有的話。

她也充分給予了納薩爾以及律師、家人說話的機會。

七天後、156位女性陳述聲明結束。納薩爾承認了七樁罪行,卻沒有對絕大部分指控表示認罪或悔改。

宣判的時刻到了,阿奎麗那法官在說到:

「在宣判前,我有話對受害者們說——你們再也不是受害者了,你們是生存者

把你們的痛苦留在這裡,去吧,去外面追逐你們的輝煌。」

點擊文末左下角「閱讀原文」可查看法官陳詞全文

「全美犯罪受害人調查(The National Crime Victimization Survey)顯示,每年只有低於三分之一的此類襲擊被告知了警方,這個數字還不包括12歲以下兒童。每七個女孩中的一人、每二十五個男孩中的一人,就會在18歲以前遭受性侵。單單在美國,就有四十萬個呱呱墜地的嬰兒,長大路上會成為性侵受害者

此種情形,到此為止。請像生存者一樣發聲。請加入這場戰鬥。

我不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我的父母來自歐洲,在家國破碎、流離失所之際來到了美國。他們告訴我要做一個美國人、敢於發聲的美國人。於是我投身法律、參加了軍隊。我一直在發聲,因此我得罪了不少人,我也沒有多少朋友。

我發聲是為了改變現狀。我相信真相不能被掩蓋

我並不是說我一定是對的,但我一直在努力。」

她轉向納薩爾,

「有的法官認為同樣類型的犯罪適合同等程度的刑罰,但我不這麼認為。我選擇傾聽。雖然罪犯只對承認了7項罪行,但我認為161名證人的發言也值得相信。我考慮了你的所作所為造成的一切傷害,包括對受害者及其家人、對他們所在的社區、對未能發聲者造成的深深割痕。我認為,這才是正義。

在給我的信中,你申述到孌童罪判得太重了。60年太久,應該改成5-20年。你還強調你只是使用了『特殊』的治療方法(special treatment)。

我家裡就有優秀獎的醫生,我也廣閱醫學資料。我認為你的辯解無法成立。從你的信里,我看出你並無悔意。

你的犯罪行為十分精準、處心積慮、手段高超、邪惡無比、可鄙至極(precise, calculated, manipulative, devious, despicable)。

你無法還給受害人他們的青春、他們的純真。你無法把女兒還給母親,把父親還給家人。只要還你在監獄外面一天,你就可能繼續害人。

你利用了所有人的弱點。然而,我沒有弱點,至少在你面前,在其他罪犯面前。在審判台上我發誓要堅守憲法與法律。我知道我該做什麼。

先生,能給你判刑是我的榮幸

我判處你175年的監禁。兩千一百個月,你再也無法踏出監獄一步。

我簽署了你的死刑書。

I have just signed your death warrant.」

話音剛落,全場掌聲雷動,人們相擁而泣。

開端

納薩爾案聽證會結束,這場「世紀性侵案」引發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三十年來,為什麼納薩爾得以持續施暴,不被警方調查?

從密歇根州州立大學、社區、教會、到美國體操協會、體育醫生協會、奧運代表隊,難道一個知情人都沒有?

如果有,他們為什麼知情不報?他們在掩蓋什麼?他們在怕誰?

昨天,密歇根州州立大學校長引咎辭職。美國奧委會要求美國體操協會全體領導層辭職,否則取消奧運資格。

奧運金牌得主萊斯曼,在聽證會上對整個美國體操協會發出了擲地有聲的質問,也道出了民眾的心聲。

「三十年來,如果有一個成年人站出來說話,就能保護上百名熱愛體操的女孩

包括我在內的運動員早前就提出了控訴。然而美國體操協會無所作為。直到現在,他們還敢稱毫不知情。這就是對我們的二次傷害。

你們能再無恥一點嗎?你們就不知道這痛有多深嗎?你們的誠信呢?你們的透明度呢?

前幾天體操協會CEO佩里女士發了聲明。佩里女士,也許你覺得接受這個爛攤子十分不公,但你面前是一個腐敗到骨子裡的組織。你會就如此處理這個組織遭到評判。

話語為輕,行動為實。別以為你們靠言語能夠平息一切

如果我們想要改變,就一定要理解問題,以及導致問題發生的各方各面。我們不需要虛假承諾,我們需要獨立的調查,需要知道哪裡出了差錯、如何避免問題再次發生。

我有一個夢想,MeToo反性侵運動將進入教科書里。我們這一代人的努力,會讓下一代的人不再有說Me Too的時候。」

此時,全美頂尖的調查記者,包括最初報道納薩爾案的《印第安納波利斯星報》團隊,都在毫不停歇地展開自己的追問,直到真相水落石出。

反性侵運動中,每一個發聲者都是英雄,無論性別、無論職業、無論階層。他們的聲音形成了跨越種族與國界的紐帶,將個人的力量凝結成了緊密咬合的齒輪。晝夜運轉,一刻不停。

歷史的車輪,正是如此緩慢而堅定地前行著

我們也是。

註:聽證會完整視頻在Youtube上。萊斯曼、霍蘭德爾、阿奎麗娜法官的陳詞尤其值得一讀。可惜本文篇幅有限,只能節選,請從下面的鏈接中查看。

bbc.com/news/world-us-c

theguardian.com/sport/2

thecut.com/2018/01/aly-

edition.cnn.com/2018/01

fortune.com/2018/01/24/

en.wikipedia.org/wik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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