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議的中國速度是怎麼來的?

「擺平印度——印度不可思議到什麼程度」一文中,我談到了不可思議的印度時間,以及不可思議的中國速度,中國速度與24節氣的關係等。但是,如果僅僅依靠這些分析,依然不能完全理解今天的中國速度是怎麼來的。我一向也不贊同一遇到今天現實問題,就拿歷史上的案例或因素來解釋,好像今天的現實就完全是歷史重複似的。

工業文明對人類觀念的影響

僅僅要談時間觀念的話,其實中國人並不算最強的,大家可能很容易想到德國人的時間觀念。如果僅僅是農業文明時代的因素作用的話,它影響的精度應當是以天為單位。而與德國人約定什麼時間見面或開會,真的是以秒來計算,而且確實普遍如此。這樣的時間觀念形成不可能是農業文明或天氣影響,而只可能是工業文明發展所帶來的結果。美國社會學家英格爾斯在《人的現代化》一書中,採用多年跟蹤調查研究的方法,考察了現代工業環境對人們思想觀念產生的深刻影響,使人們思想逐步轉向現代化的過程。

但是,中國真正的工業化只是建國後才開始,而且全國範圍大規模的工業化是40年前改革開放後才普及的,中國人並沒有經歷太長工業化的過程。為什麼那些已經工業化了200多年的歐美國家做事情的速度還是不像中國這麼快呢?

與今天我們印象不同,就在中國40年前剛剛改革開放時,報紙上經常批評的是「官僚主義」,做事情經常是「研究、研究」,做一個項目審批是要蓋幾百個公章,這類問題直到今天李克強總理任上還在不斷解決。當年國外投資商來中國談項目,習慣性的做法是把報告交給中國方面,進行第一輪接觸後,就去各地旅遊去了,等玩了1、2個星期回來,可能才會有迴音。中國速度,也是在不斷地改革和行為方式轉變中逐步達到今天這種超凡脫俗地步的。

但是,其他很多國家也都經歷了改革開放的過程,為什麼只有中國改革開放後形成了這麼快的做事方式呢?

以快取勝利的共產黨軍隊戰術素養

從毛澤東、朱德等領導共產黨的軍隊開始進行武裝鬥爭起,就長期面臨著嚴重的敵強我弱,武器裝備嚴重落後於對手的問題。毛澤東的軍事思想之所能夠在這種長期實力對比極為不利條件下最終取勝,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個貫穿整個軍事思想的軍隊基礎素養,是通過軍隊高度的機動,快速準確地把握戰機去實現其他所有戰略戰術。這要求軍隊具備異常迅速的行軍能力和連續作戰的作風。事實上這是把軍人的行動能力發揮到了人類生理極限的程度。典型的戰例是長征中的四渡赤水,紅軍日夜不停地快速機動行軍,以至於很多軍官和士兵都受不了。強渡大渡河等戰役中,為跑過對手,很多紅軍戰士前後手牽手夜間行軍,以至於睡著了還在跑,有些不小心掉到山崖下犧牲了。無數次戰役中,為爭搶制高點山頭拚命爬山,能比對手早僅僅幾分鐘搶佔山頭,就能形成天壤之別的差異——「從山頭上往下打」和「冒著槍林彈雨往上爬」是完全不同的難易程度。孟良崮戰役中,擔任阻擊黃百韜25師任務的華東野戰軍6縱16師48團3營9連從黃崖山東坡向上爬,僅僅比從西坡向上爬的25師軍隊早1分鐘佔領山頭,就此決定了阻擊戰完全不同的結果。儘管不能說晚上山頭就一定不能取勝,但毫無疑問犧牲會大得多,而且最後戰局很難說會向什麼方向發展。很多我們今天說起來興奮不已、甚至輕鬆自如的戰爭,往往都是這種分毫之間的速度差異,決定了天壤之別的最終結果。這樣的戰例不勝枚舉。

油畫:《飛奪瀘定橋》 劉國樞 作

「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能勝」,首先就是要召之即來。美軍主要是靠武器和機械化車輛實現機動能力的,但共產黨的軍隊當年竟然在很多時候是用雙腳跑過了汽車輪子。當然,那時候的道路的確也不怎麼樣,尤其是山路。

這樣一支把人類行動能力挖掘到生理極限的軍隊,其將帥在建國後大量成為各級行政領導人,相應的作風延續下來就是很自然的。雖然建設與戰爭非常不同,進入和平時期的政府部門難免官僚化也會導致效率的衰退,但確實碰到什麼動真格的事情,那種把行動能力發揮到人類生理極限的快速作風還是會體現得淋漓盡致。軍隊的執行力本來就是一切人類組織中最高之列的,中國軍隊在長期敵強我弱惡劣條件下鍛造出的極限執行力又是各國軍隊中最高之列。

追趕情節——落後和屈辱的重壓逼迫

中國近代的救亡圖存從鴉片戰爭就開始了。但是,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以失敗而告終,錯失一年又一年的機遇和時間。中國社會的精英群體相當多是見過國外情況的。周恩來、鄧小平等一批早期留歐歸國領導者見過當年的巴黎,那時的巴黎建設得就已經與今天差不多了。毛澤東等去過蘇聯莫斯科的領導人和學者,見識過老大哥當年輝煌的莫斯科城市。建國後從美國等歸國的學者,還有從日本歸國的學者,他們都見識當年別人的現代化和輝煌。可以想見,整個中國社會的精英們看到別人那麼發達富裕,而回到自己的國家是如此地落後,他們心底里會是什麼樣的精神壓力。

現在中國的城市先進程度已經很少國家能比得上了,客觀地說,紐約曼哈頓與上海金融中心和北京長安街相比不止是可以用「不過如此」來表達,甚至已經讓很多來中國的非洲朋友們都搞不清中國和美國到底誰才是欠發達國家,誰是發達國家了。但即使如此,就在最近幾年我到美國很多地方後,面對美國城市邊緣、郊區和鄉村美到令人窒息的環境,依然可以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半個世紀前的中國精英們心底里的壓力會是何等之烈。

儘快趕上發達國家,使中國早日強盛起來,是整個中國社會深入骨髓的夢想。但是,具體用什麼方法實現這種夢想,則不是一個清晰容易的事情。因此就該明白當年在「趕英超美」口號下產生的大躍進是怎麼來的了。後人不要簡單地去指責當年的中國人怎麼會幹出那麼荒謬的事情,好像自己是神仙一樣。其實放在當時環境下,難道是毛澤東一個人心情那麼急迫嗎?鄧小平在世時就說不願意寫自傳,並客觀地提到當年的很多錯誤並不是毛澤東一個人的事情。一次次失敗和挫折更加令人鬱悶,這種積壓的追趕心情肯定還得有機會釋放出來。只是越來越從實踐中學會了更多科學發展的規律,能夠更自如地調節發展的節奏。但是,如果因為一些認識錯誤放慢發展進程,甚至有倒退跡象時,那種緊迫的力量還是會壓抑不住地爆發出來。1992年鄧小平視察南方就清晰地表明這一點——「膽子再大一點,步子再快一點」。甚至在國貿樓頂上公開放出難以致信的狠話:不堅持社會主義,不堅持改革開放和改善人民生活是要被打倒的。臨離開深圳時,鄧公還要回過頭來對深圳市領導叮囑一番:你們要再快一點。

當年在深圳工作時,每到2月19日鄧小平忌日,只要在深圳有機會,我都會和太太一起去標誌性的深南大道北、荔枝公園東南口鄧小平像前看看他老人家。每到這一天都會有很多深圳人自發地去這裡獻花,此時自然會有些人在旁邊拍照,但無論拍照者出於什麼目的,這些獻花的人大多會擺手示意不讓拍,以免自己情感的自然留露成為一種不自然的宣傳。有時還未走到他的像前,我就已經情難自抑、淚如雨下。這不是對鄧公一個人的紀念,而是在他身上集結了無數老一代人厚重的情結。我清楚地記得當年報紙登載92南方談話,鄧小平曾站在皇崗口岸靜靜眺望南方的香港足有十幾分鐘,並發下誓願在香港回歸後要去自己的國土上走一走,看一看,以宣洩一下他們這一代人積壓了一生親眼目睹中國貧弱、落後、挨打的鬱悶。但是就在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前不到半年他就走了,還是留下終身的一個遺憾。

這種濃重的追趕情結並不是某一些中國人,而整個中國社會普遍的情感。但無論任何時候,客觀的科學規律是最終決定一切努力是否有好結果的約束條件。1992年與1958年已經完全不同,中國人已經明白了很多發展的科學道理。92年南方談話之後那幾年中國經濟真得像瘋了一樣,增長率高得嚇人,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經濟過熱問題,不過總體上還是成果遠大於問題。

當追趕成為中國企業的使命

當年3天一層樓的深圳速度驚動全國,「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口號不斷提升著中國企業的工作節奏。經濟學的理性經濟人假設只是把人看作純經濟的動物,但是很多中國企業員工和企業家們的工作節奏是不能用單純的經濟性來解釋的。「床墊文化」典型地反應了中國企業是如何將人類一切生理潛能都挖掘到極限,以辦公室為家,恨不能吃飯的時候都在幹活。我在中興工作時,五一假期,十一假期,春節直到大年三十前一天都是公司管理層會議的時間。晚上、周末加班加點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如果理性經濟人假設就足以解釋經濟發展的動力,就難以理解企業文化建設為什麼要設定超越於金錢的「使命」和「願景」。只有具備使命感的企業,才會最有機會獲得最佳的成功。無論早期中國企業是否懂得和有效進行文化建設,追趕情結都成功地承擔了中國企業真實的「使命」和「願景」的角色。這可以解釋那些發達國家,以及印度等其他發展中國家經濟動力不如中國的關鍵原因之一。內在的追趕情結,使大量中國企業天然地具備了強大的使命感,那比一切貼在牆上、寫在手冊上抽象的使命概念起到的實質作用要大得多。這種工作節奏倒也不是中國獨有,日本和韓國等也是類似的,並且也的確為日本和韓國的崛起起到巨大作用。但如果這種加班只是作為一種文化習慣,晚上回家早了會被家人和同事看不起,這並不會真切地發揮應有的作用。

汽車能否跑得更快,無非取決於以下不同的方面:

  • 動力是否更強勁。
  • 跑得時間是否更多。
  • 傳動機構是否更平順。
  • 路面是否更平整。

中國這輛車跑得更快,並不是路比別人更平整,也不是傳動機構比別人更平順,的確是動力遠遠比別人更強勁,跑得時間遠遠比別人更多。如果壓根兒就不想跑,油箱里根本就沒油,那車再好、路再順也是沒用的。

超學習型社會

在我關於印度的系列文章發表後,引發了很多的討論。在此前中國人提到印度大多是以嘲諷的態度看待,我客觀提到了印度一些值得中國學習之處,很多人就受不了。這令人擔心的並不僅僅是對這個特定問題認識的科學與否,而是中國是否還會長期繼承自己成功的最寶貴經驗。鄧小平留給中國人巨大的精神財富有很多,其中最值得中國長久保持的財富之一是超學習的精神和態度。如果中國人只是在追趕情結重壓下拼盡一切精力和時間,還是不能實現有效崛起的。在中國這樣一個特殊的大國如何實現振興是人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如何去做並沒有現成的教程。那麼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放下身段,敞開胸懷吸收世界上一切民族的優秀文化和經驗。我們今天的媒體整天都可以看見中國又在什麼領域超越美國和日本了,但是否清楚這一切是如何開始和產生的呢?

今天的中國人或許已經忘了,但真心希望中國人能永遠記住:40年前,當中國剛剛打開國門時,曾經有一個時期,每一個中國領導人出國訪問時,無論走到哪個國家,無論對方發達還是落後,富裕還是貧窮,國家是大還是小,剛一走下懸梯,面對前來迎接的主人第一句話就是:「我們是來向你們學習的」。那時的中國研究人員滿世界尋找解決問題的參考模式。今天我們可能會很詫異,最初拿來作為中國改革參考的是匈牙利的改革案例。這種學習不僅僅是來自國外,也來自國內,向自己國民的創造學習。我們不僅學習社會主義國家的經驗,也學習當年被看作敵人的西方國家的經驗。

我們不要簡單陶醉於今天中國的大量成就,它們都是在超學習心態指引下獲得的。何謂「超學習」?就是能夠超越一切發達與欠發達,超越一切意識形態,超越一切敵我,超越一切民族文化界限,超越一切貧富,超越國家大小......只要有可取之處都先拿來參考研究。寸有所長而尺有所短。超學習並不是把別人的東西直接拿來就用,而是取其所需。到現在,我們已經通過超學習掌握了世界上幾乎所有科技領域。但是,在有人領路情況下,與前面已經沒人領路是完全不同的,中國很快將面臨全新的發展挑戰。這時候更需要我們挖掘一切原來看不到,或不容易看到的,卻正是中國未來發展缺乏的東西。

有人認為印度在世界上排名遠在中國之後,向第一名學習還說得出口,為什麼要向排在中國後面的人學習?安徽的小崗村到現在也說不上能排到第幾名,但他們當年的承包制卻成功打開了中國農村改革的大門。如果我們認為只有第一名才可學,那麼當中國成為第一名之後又該當如何呢?

中國曾經是世界第一,而後被人打到那麼慘的地步才開始覺醒。中國是世界上唯一經歷過這樣輪迴的國家:曾經是世界第一,近代落後到接近被開除球籍、亡國滅種的地步,現在又將重新登頂世界第一。我們最有條件去深入思考這樣一個難題:如何才能不去重複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歷史?即使最差情況,未來登頂之後又不再是第一,也不要再落入接近滅亡的境地。已經這麼慘重地錯了一次,難道還需要再錯一次才能明白相應的道理嗎?我們可以更有條件冷眼觀察更多大國興衰沉浮的歷史進程,那些當年曾坐在一起瓜分地球的強權,是如何一步步淪落成今天瀕臨破產的「歐豬國家」。當中國已經清晰地展現出超越美國態勢的時候,竟然出現《歷史的終結》論點,認為不僅美國經濟科技軍事永遠世界第一,而且其模式是人類社會最終極的理想。直到今天美國也沒深入思考一下,中國速度是為什麼?中國奇蹟是為什麼?美國幾乎無人深入思考今天的中國有任何值得美國學習之處,而還是在令人不可思議地頑固認為中國這也不對,那也不是。

當一個國家落後的時候學習是容易的,但當自己稱雄世界的時侯,人類天性的弱點和狂傲就會完全蒙住人們的雙眼。如果我們連在經濟發展也算比較亮眼的印度身上都找不出任何值得學習之處,以及潛在的對中國的真正威脅,那不是在準備民族復興和登頂世界第一,而是在準備重新讓自己變成睡獅。中國現在還沒成世界第一時如果都已經變成這樣,那成了第一之後不是會更加變本加歷嗎?中國夢不是讓中國人重新睡著,而是將夢想變成長久的現實。

科學已經帶領人類成功地戰勝了自然,而今所需要的是引領人類戰勝自己。

我們不要滿足於今天不可思議的中國速度,而是要不斷意識到它的約束,並且持續尋找突破的路徑。請參閱下一篇文章:中國速度的約束和超越。

作者簡介:

汪 濤

獨立學者,天使投資人,多家孵化器創業導師。

曾為中興通訊國際市場管理體系的奠基者,

現為北京數碼視訊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國際投資總裁。

著 作:

《通播網宣言》

《生態社會人口論》

《超越戰爭論——戰爭與和平的數學原理》

《實驗、測量與科學》

《即將來臨的糧食世界大戰》(即將出版)

《純電動拯救世界》(即將重新出版)

《科學經濟學——看見看不見的手》(即將出版)

微信公眾號:純科學

新浪微博@汪濤_純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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