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鬼宴——開篇

01盛世，長安，有條狗！

　　細雨如針，落在蓑衣之上卻比絹絲還要輕柔。

　　走在貞觀四年長安城的街道上，即使是一架破舊的驢車都顯得不凡起來。

　　這是作為大唐盛世之中國人的驕傲，尤其是在李靖剛剛滅了東突厥，太宗被草原的蠻子尊為天可汗的這個時期。唐人看到那些金髮碧眼奇裝異服的外族人時，總是帶著一股子大國上民的氣度。

　　「真是一個盛世啊，怪不得後世總說恨不生為漢唐人。」趕著驢車的孩童小聲地對自己說。

　　年僅十歲，稚嫩的容貌上卻是不符年齡的老成持重。還好車上空無一人，不然讓人聽了就會感覺到很古怪。

　　後世？哪來的後世？

　　在這個唐人最美好的年代，百姓還不知道這世界有穿越者這回事。即使有人聽到了，最多只會將這孩子捉起來揍一頓，或者灌上一碗符水，權當小孩子的胡言亂語。

　　驢車一路前行，來到太常寺的時候已近黃昏，一個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已經在門前等了一小會。

　　這位仙風道骨的道士名李淳風，對命理與天文都頗有研究。太常寺掌陵廟群祀，禮樂儀制，天文術數衣冠之屬。最近幾天星象有所變動，便請了李淳風到太常寺推演一番。

　　而這趕車的小孩則是李淳風收養了一個孤兒，取名李玄，兩人一直以師徒相稱。

　　看到李淳風已經在台階上等候，安李玄趕緊打傘上前來接。

　　「師父，今天怎麼這麼早？」

　　李淳風輕輕在小孩頭上敲了一下，笑罵道：「天色都黃昏了還早，你這小子定是路上貪玩才耽誤了時辰。」

　　「哪有，不過路上遇到了一隻黑狗，這畜生膽小，便耽擱了一小會。」李玄指著拉車的瘦驢解釋說。

　　「黑狗？」李淳風聽了之後皺了皺眉頭，心頭隱隱生出一絲不尋常的悸動。只是片刻之後，李淳風便不再說話坐到了驢車之中。

　　李玄知道自己的師父總是神神叨叨的，也不覺奇怪，趕著驢車便往光化門的方向前行。

　　細雨黃昏，長街寂寥，木輪子壓在石板路上發出催人入睡的聲音。李淳風在車裡閉目養神，卻漸漸地睡了過去。

　　往日里，李淳風不會睡得這麼深沉，但今日卻不知為何精神特別疲憊，恨不得睡個三日三夜。

　　李玄趕著驢車，想著晚上的飯菜。雖說是唐朝盛世，但對於一個穿越者來說，古代的食物其實不是太合口味。或許是吃慣了加了味精的食物，回到古代之後天天原生態食譜，實在有點寡淡無味。

　　風起了，將如絲細雨吹散成霧。只是在昏暗的天色下，這雨霧也顯得灰沉沉，慢慢將其他行人都隔絕在視線之外。

　　李玄看著風乍起雨霧濃，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一陣寒氣，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

　　霧氣翻滾，但依稀還是能夠看得清前路。這裡距離李淳風的宅子也就是筆直的半里地距離，李玄索性就放開了驢車的韁繩，任憑這識途的瘦驢自己尋回家的路。

　　李玄用空出來的雙手緊了緊身上的蓑衣，彷彿將心頭的寒意都驅散了一些。只是李玄並沒有發現，這看似平常的霧氣，竟然在悄然幻化著形狀。

　　在前不遠的地方，化作了一隻巨大的犬首，利齒交錯的大嘴張大到了極限。一隻小蟲無知無覺地飛入了這大嘴之中，不過一息時間就跌落在地上，不在動彈，竟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

　　這邪異的犬首大嘴就擋在大路中央，只等著兩人一驢落入其中。

　　如果李玄能夠遠遠地仔細地看上這犬首一眼，他必然就會認出，這是前去太常寺的路上遇到的那隻黑狗，因為他的右眼上有一道閃電似的疤痕，左耳尖還缺了一小塊軟肉。這些特徵即使是化作了霧氣犬首，也是一模一樣。

　　驢車之中的李淳風依然熟睡，無論是微風細雨還是霧氣犬首，絲毫都沒有讓他轉醒過了的跡象。

　　黑瘦的毛驢慢慢拉著破舊的篷車，無知無覺向著犬首走去，只差幾步就會踏入那利齒交錯的大嘴裡。但偏偏在這個時候李玄突然一拉韁繩，將驢車停住。

　　瘦驢不滿了叫了一聲，但也只能停下了腳步。此時距離那犬首大嘴，也只有三尺之遙。

　　「玄兒，為何停車？」李淳風彷彿是被那聲難聽的驢叫驚醒，開口問道。

　　「師父，前面好像有點不對。」李玄也不知如何解釋，他只朦朦朧朧地感應到前有恐怖的事物，腦海里不停地反覆出現那隻黑狗的形貌。

李淳風探出頭來，看了外面一眼，古井無波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驚訝。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瑟瑟發抖的李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李淳風伸出一根手指，像是玩笑般在李玄的眉心點了一下，然後淡淡地說：「無妨，繼續走就是了。」

　　李淳風的話像是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李玄只覺得心中生出一陣暖意，便不再害怕了。李玄輕輕甩了一個響鞭，沒打在驢子身上，不過這聰明的畜生便很自覺地繼續向前走去。

　　驢蹄子踩著濕漉漉的石板，帶著簡陋的篷車走過坑坑窪窪的地面。霧氣依舊濃重，只是在那一片濃霧再也凝聚不成犬首的形狀，反而在驢蹄子和車輪子下被碾碎成了一團破敗的棉絮。在細雨之中沉重了軀體，跌落在骯髒的積水裡。

　　一直回到了家中，李玄也沒有發現，他曾經在鬼門關之中走了一遭。不過他也發現了一點異常，就是家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隻無精打採的小狗，看起來像是那種出生沒多久就被遺棄的倒霉蛋。

　　李玄知道自家的情況，連唯一的一頭驢子都養得瘦弱無比，又哪來的閑飯去養一頭小狗。只是李玄正要將這小狗趕跑的時候，卻聽到了李淳風的聲音：「將那條狗抱進來。」

　　小黑狗的眼神一片冰冷，讓李玄看得有點膽怯。誰知道這畜生有沒有瘋狗症？要是被咬了一口，在這沒有疫苗的年代，估計就是死定了。

　　「師父該不會是想換換伙食吧，黑狗肉倒也不錯，但這麼小一隻，估計也就一頓晚飯而已。」有了食慾，也就有了勇氣和動力，李玄小心地用蓑衣將小狗包住，然後才抱進家門。

　　豈料剛一進門，李淳風就冷冷地看著李玄問道：「事已至此，何不坦白，是誰要你來害我？」

02神通不及命數

　　李玄一聽，登時愣在那裡，心中震驚萬分，莫非李淳風竟然發現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不過自己沒想過要害他，最多也就是白吃了幾年飯而已，這其中難道有什麼誤會？

　　「咳咳，沒想到師傅你還是發現了。好吧，我也不再隱藏身份了，其實我是來自未來的救世主，來到這裡是帶領要所有貧苦人民走進新時代，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李玄瞎扯了幾句，卻發現李淳風以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不僅如此，就連李玄懷裡的黑狗都用很嫌棄的眼神撇了他一眼。

　　李淳風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伸手在李玄頭上重重一敲，然後罵到：「以後少看那些神怪異志的故事，再胡說八道就罰你一天不許吃飯。」

　　李玄被這麼一敲，嚇得將懷裡的小黑狗都扔到了地上。

　　李淳風不再理會這個作怪的弟子，眼神轉到小黑狗身上，再次問道：「是誰讓你害我？」

　　李玄嘴巴抽了抽，剛才的問題，原來不是問他。不過看著李淳風一臉正經地問一隻小黑狗，這畫面讓李玄很想說一句：「師傅您老人家也是小說看多了吧。」

　　然而李玄沒想到，比他穿越唐朝更加詭異的事情就在此時發生了，這小黑狗竟然口吐人言道：「一個姓趙的道士，他趁我化形之時奪了我的妖丹，讓我來吞掉你的元神。」

　　「原來是他，竟然不惜借你的百年妖丹蒙蔽天機來害我。不過既然這災劫已經過去，倒是他要受到天譴反噬，縱使不死也是修為盡失的下場。害人終害己，報應不爽啊。」李淳風概嘆道。

　　「哼，人心狡詐，他怕是會將我的妖丹當成替死的法寶，只可惜了我的百年修為。」小黑狗的聲音很稚嫩，但語氣卻是老氣橫秋。

　　「你這小妖，秉承戾氣而生，而且看你的命格極惡，必然是殺生太過。即使無人阻止，你也撐不過化形天劫。他趁你化形之時躲你內丹，其實是救你一命。現在你的戾氣與劫難都隨內丹而去，正是重新修行的好時機，怎不懂珍惜？」

　　李淳風一番指點，卻讓這滿心憤恨的小黑狗茅塞頓開，忍不住就對李淳風叩拜。

　　「求道長收留。」

　　小黑狗憨態可掬地給李淳風叩首，看得一旁的李玄張大了嘴巴。

　　這世間上，竟然真的有道術有妖怪？不過師父三言兩語就將一直百年妖怪忽悠了，是不是也太厲害了點，自己作為穿越者都沒有這種主角光環和王霸之氣啊。

　　「你若真心向道，就跟在我的弟子身邊，他才是你的成道之機。」李淳風話鋒一轉，就將話題轉移到李玄的身上。

　　「他？道長莫要欺騙小妖，他不過一個肉眼凡胎的凡人。」小黑狗不屑地看了李玄一眼道。

　　「你可別小看了我這弟子，若不是他兩次在路上看破了你的行蹤，恐怕我也會中了那人的算計。」李淳風輕撫長須，頗有些得意地說。

　　聽了李淳風的話，小黑狗這才明白，自己竟然是栽在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子手裡。

　　但李玄本人卻是一句也聽不懂，自己竟然已經厲害到能夠幹掉百年妖怪的地步了？果然是穿越者的牛逼不用解釋么？

　　李淳風可不知道自己這弟子的腦子裡在轉什麼古怪念頭。

　　這一次的災劫看似輕鬆度過，但其中的兇險其實可以用千鈞一髮來形容。

　　算計李淳風的這位趙道人，其實跟他的道行也是伯仲之間。如果要正面用強，殺死李淳風，估計趙道人也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而設局暗害卻也有很大的限制，修道之人對自身的災劫其實往往能有所預感，所以要玩陰謀，就必須蒙蔽天機讓對方無從感應。

　　一個是處心積慮，一個是毫無準備，原本應該是李淳風無聲無息就入了死局。百年黑狗妖的內丹非常珍貴，而且是剛要化形的妖怪，簡直是可遇不可求。

　　黑狗原本是辟邪之物，但修鍊百年的黑狗妖卻是物極必反。尤其是殺生過多的妖怪內丹，戾氣衝天，最適合用來做這種蒙蔽天機，陰邪污穢的事情。

　　原本李淳風已經中了算計，一上驢車就沉睡不醒，如無意外必死無疑。

　　只是趙道人也沒有想到，一個從未修行的李玄會在路上看到了黑狗妖，讓李淳風提前警覺，然後又在路上叫醒了李淳風。

　　陰謀所以是陰謀，就是因為不能被提前發現。當李淳風醒來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精心安排都被破壞。一隻失去了內丹的小妖，連李淳風的一根指頭都敵不過。

　　李淳風逃過了一次生死大劫，感覺彷彿突破了一層無形的枷鎖，道行更是增進了不少。而經過這次劫難，李淳風對李玄這個自小養大的弟子更是另眼相看。

　　原以為這個小鬼只是年少老成，命格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這些年裡他不止一次測試過李玄的福緣，倒是一直沒有修道的福分，沒想到今天會給他一個大驚喜。

　　從未修道就能夠看破黑狗妖的法術，這是天生的一雙靈眼。方才李淳風再推算一了次，卻發現李玄的命格變化，原本的福緣淺薄卻變成了福緣深厚。

　　這才是一等一的修道之才。

　　絕大部分的修道之人，並不是苦於無法入門，而是福緣不夠，最後多是遇到了災劫，卻沒有李淳風一樣的好運氣。

　　所以李淳風之前一直沒有指點李玄修道，只是讓他練習一下呼吸吐納，以作強身健體而已。

　　不過李玄雖然命格大變，福緣深厚，在傳他道法-之前，李淳風還是要對他進行最後一次考驗。

　　「玄兒你到書房去，取一本書來。」李淳風吩咐說。

　　「師傅，要取哪本書。」李玄奇怪地問。

　　「任取一本。」李淳風說完就不再言語。

　　書房之中有藏書三千，若李玄所取的書與修道有關，李淳風便會悉心教導，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要是李玄所選的書乃經世治國之策，李淳風便保他一個平步青雲。

　　若李玄選的是醫卜星相農商雜學，李淳風也能給他一場富貴平安喜樂。

　　看著李玄向書房走去，李淳風清凈淡泊的道心都隱隱有些期待，不知道李玄會選哪一本書呢？

03這種天賦，世間罕見。

　　李玄一路小跑，手中拿著一卷略顯陳舊的書回來，恭敬地交到李淳風的手裡。

　　李淳風頗為期待地看了一眼書名，首先看到的就是《抱朴子》三個字，便撫須輕笑。這個弟子果然是有修道福緣的人，《抱朴子》是晉朝有名的煉丹術大師葛洪的著作，也是道家經典之一。

　　只是再仔細一看，卻發現書名多了幾個字，應該是《抱朴子內篇遐覽》。李淳風看了之後臉色馬上就變了，忍不住捲起了書冊在李玄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其實《抱朴子內篇遐覽》也算是道家經典，只不過裡面記載的卻是房中術的內容，如《玄女經》、《素女經》、《元陽子經》、《六陰玉女經》等。

　　房中術在道術之中算是一個很重要的分支，但修為不足者往往沉溺於此，變成了淫|邪取樂之術。

　　「混賬小子，築基都未成，整天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去給我將凈心神咒念上一千遍。」李淳風將這本《抱朴子內篇遐覽》扔到李玄的身上，斥責道。

　　李玄一臉無辜的樣子，這本書明明就是師傅昨晚看了放在桌子上了，他連書名都看不懂就隨手拿過來了，竟然受了這樣無妄之災。

　　「果然，男人跟女人也是有更年期的，就算修道之人也不例外。」李玄腹議了一句，也只能乖乖地走到了門外，大聲地開始念誦凈心神咒。

　　「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凈，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太上台星，應變……」

　　李玄略顯稚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徐徐吟誦，不因被責難而焦躁，也不因被遷怒而委屈，倒是有幾分清靜無為的意味。

　　這凈心神咒本來就是道家八大神咒之首，有凈化身心，排除雜念，安定心神之用。若修鍊有成，此咒能使凡心入於冥寂，返觀道心，入於清靜之中，更有保魂護魄的作用。

　　李玄雖未正是修道，但早晚功課卻沒有落下。

　　這穿越之後的日子，其實倍感無聊。李玄對詩詞歌賦不熟，撐死了就會《靜夜思》，抄書成名的路是走不通的。而這貞觀盛世之中，也沒什麼需要李玄拋頭顱灑熱血的事情。

　　所以，唯一的娛樂就是讀書，還有李淳風所教導的各種雜學知識。凈心神咒朗朗上口，他也不知道念誦過多少萬遍。

　　在遇到小黑狗口吐人言之前，李玄一直不知道這個世界是真有道術和妖怪，所以平日里的功課都是抱著打發日子的心思來做。

　　不急不躁，仔仔細細地將功課做完，一天時間就過去一半了，這才讓他在這個沉悶的世界裡自得其樂。如果不是這樣過日子，李玄恐怕不出幾年就已經閑得發瘋了。所以這一段凈心神咒念出來，倒是有幾分清凈出塵的感覺。

　　李淳風聽了一會兒，也感覺到這個弟子的不俗，確實是個修道的可造之材。倒是自己道心有點不穩，實在不太應該。只是對衣缽傳人的事情，恐怕沒有哪個人能夠看輕，李淳風是把李玄當成唯一的傳人來看待。

　　「是我對他太嚴厲了些。」李淳風有點自責地說，忍不住跟著李玄稚嫩的聲音開始吟誦凈心神咒，平復自己失衡的道心。

　　小黑狗聽著兩把韻味不同的聲音，感受到李淳風那平靜無波的吟誦之下隱藏的無邊法力，還有李玄那青澀稚嫩但卻潛力無限的未來。第一次感覺到，失去內丹其實不算一件壞事，說不定這次災劫能讓他找到真正的道。

　　一個十歲的孩子，能夠看透自己的化身已經很難得，而且對一隻真正的妖怪並無什麼懼怕的情緒，那已經是非常不錯的表現。小黑狗這樣想著，便覺得之前自己的態度不算友好，以後這位恐怕真是自己的成道之機，需要好生侍奉才對。

　　只是小黑狗剛走出門外，就看到李玄不顧骯髒地坐在地板上，津津有味地看著手上這本《抱朴子內篇遐覽》，而嘴上的凈心神咒卻依然字字清晰。

　　看到精妙之處，李玄的眼睛還會發光，但吟誦的音調卻絲毫不受影響。

　　《抱朴子內篇遐覽》小黑狗沒有看過，但活了一百多年的精靈妖怪，大概也聽說過這書的內容。能夠一邊將凈心神咒念出清靜無為的味道，一邊又將記載了房中術的書卷看得津津有味……

　　「這種天賦，果然是世間罕見。」小黑狗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看到小黑狗的出現，李玄停下了念咒，對他笑了笑問：「以後叫你旺財好不好？」

　　看著李玄天真無邪的笑容，還有那靈慧內斂的眼神，最後又看看李玄手中的房中術秘典，小黑狗有點絕望地想到：「老爺說他是我的成道之機，難道是指我這輩子都沒希望得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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