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在細雨中呼喊》書評

04-17

對余華的印象，始於《現實一種》的冷漠。課堂上，女同學們紛紛控訴最後的解剖一節噁心，不堪入目。唯有我語出驚人，直言旁人與醫生的冷漠，聽的老師一愣，周身一片吸氣聲。

但是說實話我至今不知道我哪裡語出驚人。

一年以後，還是那個老師，給我們上新時期小說選讀課，抱怨學生寫讀書筆記，除了《許三觀賣血記》還是《許三觀賣血記》，許三觀的血快被你們賣光了。於是我也加入了「賣血」的行列。

余華前後期的作品風格截然不同，前者冷漠，後者悲憫。像是讀著讀著殘雪，下一頁就成了莫言。

終於在讀完《在細雨中呼喊》之後，才看到了余華的過渡時期。

這本書里仍舊有《現實一種》式的冷漠。孫光林六歲被收養，十二歲回到家鄉南門，家人的冷漠和疏離確保了孫光林的客觀敘事視角，或者說我更傾向於將其命名為「外人」視角。孫光林自有其生命脈絡，但是在南門這個場景里，他更多的是在承擔一個敘述人的角色，但同時，他也是孫家人，血脈相連卻能如此客觀冷靜地敘述家中種種鬧劇醜態，其涼薄可想而知。

《現實一種》中的人性之惡令人不寒而慄，兄弟相殘，老母親視而不見，但畢竟情節簡單，直白乾脆，明明白白的先鋒風格，讓人有脫離現實之感。到了《在細雨中呼喊》，則是向人性之惡的更深層次進行發掘，看似溫情許多，溫柔外表下實則面目猙獰。如果說《現實一種》是闡明了何為人性之惡，那麼《在細雨中呼喊》就是有血有肉的案例。祖父孫有元與父親孫廣才為吃食爭奪。兄弟相殘，哥哥惡人先告狀，致使孫光林挨打。弟弟孫光明墜河而死，父親孫廣才卻將其視為光耀門楣的機會，祖父死後，父親卻輕鬆地笑了。南門與孫盪的男女老少，無不活在這種鮮活的冷漠里。

作為曾經的童年時期集體冷暴力的受害者，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余華對於兒童的冷漠與惡的書寫。讀到孫光林在孫盪的生活時，數度掩卷，那種本性而不加掩飾的純真之惡令人不寒而慄。以至於最後一章我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令人敬佩之處，是余華對兒童心理的洞悉。兒童的純真之惡恰恰呼應了全文的冷漠基調，兒童只有本性，不知道何為惡，以至於惡的理所當然。

而同時，《在細雨中呼喊》也向下開啟了余華回歸本土的書寫。書中保留了先鋒時期的冷漠神秘和敘事遊戲，但是不再漂浮半空，反而向下沉降，回歸土地，將敘事場景和時間線索儘可能的現實化，對民族的沉重歷史也初有涉及。

於此，終於探明余華的書寫脈絡。即以《現實一種》為開端的先鋒敘事過後，以《在細雨中呼喊》為轉折，開始一路走向以《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為代表的本土化敘事。

大陸當代作家中，最喜歡兩個人，一個是蘇童，另一個就是余華。有人說余華心狠手辣。個人認為余華從來不冷漠，從來下不了狠心，相反，他一直心有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