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少女嫁人以後

1.

這小孩煩死了，說個沒完。

「我想當魔法少女，你覺得呢？」

「跟我有什麼關係。」

「聽說魔法少女很酷，很厲害，真的是這樣嗎？」

「也就那樣。」

「魔法少女有什麼禁忌嗎？不能吃大蒜或者是不能見光？」

「那是吸血鬼。你怎麼不說我們一見到月亮就變狼人？」

「教我一句咒語吧，就一句，變身那句。」

「太長了，再說你也變不了。」

「我知道變不了，我喊著玩。」

「那你就喊三遍嘛哩嘛哩哄。」

「給我一個胸針。你有三個呢，給我一個唄。」

「不給。」

「姐姐你真小氣。」

「你得叫我舅媽。」

「魔法少女舅媽？哈哈哈哈——」這死孩子一把搶了我的一枚胸針跑了。

還朝我做鬼臉，「姐姐你可以變身魔法少女報仇哦。」

「你給我過來！老實坐著，我就變魔法少女給你看，不然你休想。」

「哇好棒！」小孩抬著小臉樂顛顛過來了，手裡舉著那枚胸針。

純金制的胸針有點褪色了。可不是，我們都用了十幾年了。

2.

胸針是用來變身的，和胸針配套的還有制服，我得有七八年沒穿了。都嫁人了，還穿這種純色的水手服，出門遭人笑話。更何況當年我就很不滿意自己的制服顏色。

我們那屆魔法少女的制服是根據屬性配色的。火系是紅色，地系是綠色，水系是藍色，我是風系，配的是黃色。

我們那屆魔法少女實力很強，號稱新世紀以來最強魔法少女，可就是制服賊丑。不知道魔法少女委員會是咋合計的，可能會長喝多了青蛙屎咖啡，或者是中了什麼詛咒。

制服可以不穿，黃金胸針卻是變身必備，歷屆魔法少女都是一樣的。變身的時候要把胸針從蝴蝶結扯下來朝天上扔，落下來之前咒語就要喊完。

很長一串咒語。

我第一次喊時，只說出幾個字元，就被胸針砸了頭。

而我們那屆最出色的魔法少女楓，不僅可以利落地喊出變身咒語，漂亮地抓住從天而落的胸針，從中抽出她的武器，這期間還可以轉一個圈，踢兩下鞋跟。

轉圈和踢鞋跟並不能使自己變得更厲害，緊急時刻甚至會影響視線。但楓即使在最危險的戰鬥時，仍舊保持這兩個小動作。

「哎，你們不覺得我很酷嗎？剛剛我幾乎轉了兩圈！魔法少女，就應該是酷酷的。酷、酷、的！」楓穿著大紅色的魔法少女制服，揮動她那支會燃燒的西洋劍，一個字一隻地高速度斬殺魔獸。

會接楓的話的只有地系的葵，她是一個開朗活潑的圓臉女孩，太喜歡吃蛋糕，制服上的扣子就有些緊繃繃。

她鼓著胸脯對楓說：「楓啊，就是喜歡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你們火系的總這樣。」

楓也會譏笑葵懷中抱著的大剪刀，「哎喲，總比你們地系的武器都土不拉幾的好。你拿的那是啥？又大又笨的！」

「怎樣啦！」葵雙手舉起剪刀，「咔嚓」一聲將一隻魔獸攔腰切斷，「不耽誤我殺怪啊！」

「注意頭頂！」我們的隊長、水系的蕾從不加入聊天。作為隊長，面對哪怕是模擬訓練的開場、四個人擊殺10隻魔獸就完成任務的戰鬥，蕾也從不放鬆警惕。

我射出一支風箭，與蕾的水球同時擊中從上空襲擊的魔獸，將它撕得粉碎。

在魔獸的血污落下的雨中，第一場戰鬥結束了。

同往常一樣，楓趁機擦拭制服，葵努力合上胸前那道縫隙，蕾嚴肅地批評楓又在戰鬥中挑起話頭。不管什麼時候，我都要看看自己的雙手，再看看眼前的夥伴。

哪怕到了十幾年後的今天，我依然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實現了兒時夢想，成為一名魔法少女。

3.

我剛當上魔法少女那會兒，正是魔法少女風頭最勁時，人們喜歡年輕的魔法少女，遠勝於有經驗的魔法師。

魔法少女被追捧到了瘋狂的地步，成為人們的英雄、寄託甚至信仰。很多偉大的魔法師終其一生，獲得的名望錢財卻不及某個剛出道的魔法少女。

「嗨，你現在在做什麼？」

「咳，哈哈，我是那個，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馬猴燒酒啦。」

「哦哦！您是馬猴燒酒！太厲害了！我有生之年居然能遇到一個活的馬猴燒酒！真是……請允許我握住您的手！」

類似這樣的對話時常發生，聽多了，就覺得，哎，魔法少女雖然不怎麼掙錢，但被人需要、被人欽佩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為了襯得起這四個字，我們努力地接任務殺怪、練級提升魔力，連楓都不放低對自己的要求。

等我們發現魔法少女這四個字越來越像個笑話、別人聽說你是馬猴燒酒時再也不像之前那樣熱烈和敬仰，而只給一個意味深長的「哦」時，新一代魔法少女不用培訓、不用考試、也不用殺怪和修鍊、不需要魔法少女委員會的認證、自己上街買一枚胸針就可以變身時，世界已經不一樣很久了。

4.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楓。

她是公會第一個加入盒子工廠的魔法少女。

在那之前世界就流行製作魔法盒子，一種集合很多魔法的道具。人們可以很便利地使用它，實現自己的需求。

從楓開始，越來越多的魔法少女加入了製作魔法盒子的過程，漸漸取代了專業製作盒子的製作師。

整個世界都掀起了魔法盒子的狂潮，人們對魔法盒子的痴迷，不亞於當年他們痴迷魔法少女。

很多人身兼數職，她們是魔法少女，也是盒子製作師。生意好時，這些魔法少女分身乏術，不得不降低法術的等級，以增加盒子的數量。

即便這樣，盒子工廠也缺乏大量可以提供魔力的魔法少女。他們開始急功近利地招募。別說念咒語了，只要能變身，胸針扔不上去都無所謂。後來的一些魔法少女甚至根本不會用魔法，只是穿上制服在冒充而已。

而那些維持原樣的魔法少女，漸漸發現走傳統的完成委託、殺掉魔獸、得到報酬、提升魔力這條路，竟然快要活不下去了。

公會青睞通過魔法盒子積累了人氣的魔法少女，更願意把任務派給她們，而那些默默無聞的魔法少女，哪怕有著逆天的魔力，只要不出名，就失去了接任務的機會。

6.

第一個離開公會的是蕾。

水系的魔法少女，戰鬥時不苟言笑，做飯時卻糊裡糊塗總忘記加水。

楓苦苦挽留，勸她再試一試。那時楓已經成為知名魔法少女公會會長兼魔法盒子工廠廠長。她帶領研發的魔法盒子，標價多高都有人瘋搶。

「給盒子灌入魔力很簡單的，你怎麼能不會呢？你是老牌魔法少女，那些小女孩都能做，你怎麼就做不了？」

蕾搖搖頭，「我幹不了。沒有那樣乾的。」

楓都要急死了，「你怎麼這麼軸？你是不是沒錢了？我不說別的，你這身制服是不是也該換換？現在魔法少女都不流行這種打扮了，你要與時俱進啊。」

蕾冷笑一聲轉身而去，留給楓一句話。「我是魔法少女，不是盒子組裝工。」

葵後來也走了，她是和楓大吵一架之後走的。

我從來不知道葵這樣一個柔軟的小個子女孩，在面對自己在意的事情時，會爆發那樣大的力量。

她在楓面前，將自己的武器魔法剪刀漲到了十幾層樓那樣高。

成為魔法少女的第七年，葵的武器已經從需雙手合抱的園丁大剪刀變成了一枚袖扣剪刀，可以按照葵的意念隨意變換大小。必要時，它可以變成攻城器般的巨型所在。

只是第五年起，葵就沒有遇到需要她使出巨型攻城剪的戰鬥了，離開公會那年，葵一個任務都沒有接到。

她沒有攻擊楓，只是淚流滿面地問她：「我不行嗎？我比她們差在哪兒？為什麼她們可以去殺S級魔獸，我卻連個普通任務都接不了？」

楓沒有說話，其實葵自己也知道，她那需要根植於土地的地系魔法，是最不受盒子歡迎的屬性。葵也努力地適應過潮流，但她還是失敗了。

人們不需要魔法少女、尤其是地系魔法少女，即便葵有著那樣出色的魔法。

葵托楓為她接幾個任務，「最遠的，最小的任務也好，我只是想做魔法少女，殺魔獸、保護人類啊！」

可楓只是搖頭。「我一個人說了不算，殺怪、保護人，都要花錢，這個錢遠遠超過委託人的賞金。可是葵，你現在沒有掙錢的能力了。」

最終葵收起了那巨大的剪刀，大哭著離去。

7.

蕾去做自由魔法少女了，就是沒有公會、所有任務都要自己打理、自己去找委託人那種。

她不肯去碰盒子那些新鮮玩意兒，始終遵循著魔法少女最傳統的方式——接任務、殺怪、修鍊。

一個任務都接不到的時候，蕾自己去殺怪。

一隻只魔獸在她身後堆成山，但換不來一枚金幣。

很多時候，蕾不得不打幾份工維持生活，和我聊天時卻總說好的方面。

她說她可以變出水龍了，她說她可以斷開河流了，她說她可以眨眼間凍乾池塘，她說得越多，我越擔心。

「你的生活呢？你有錢嗎？」

「還好啊，我餓不死的。」蕾總是岔開話題，興高采烈地說她自費殺了多少魔獸，去了哪裡的深山，找到了那隻獨角獸，得到了它尾巴上的一根毛。

我從葵那裡得知蕾患上憂鬱症時，蕾已經自殺過幾回了。諷刺的是她的魔力實在很強，奄奄一息時會潛意識用水球為自己治療。

葵倒是過得不錯，不做魔法少女之後，她也嫁了人。

有一天她和我閑聊，給我講了個笑話。

「我跟你說個特別有意思的事，想起來我就笑個不停。我男人不是蓋樓的嗎？這次他給一個有錢人做別墅，要修一個花園。我就想幫幫他，要知道我可是地系魔法少女，當年也是很威風的。於是我就找了個沒人看見的晚上，變了身。結果，結果你猜怎麼著？哈哈哈哈——我啊，『砰』地一下就變出一個水缸那麼大的剪刀，比我第一次當魔法少女時拿的剪刀還大呢！我以前能把剪刀縮到袖扣那麼小，還能讓它漲到天那麼高，現在就想變一個能用的剪刀，都不行了。你說說，才幾年，我就成這樣了，哈哈哈哈哈——」葵笑得停不下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8.

「哇——」小孩嗷一聲哭起來，把我嚇了一跳。

「姐姐太壞了，騙我說變身魔法少女，結果講了這麼悲慘的故事……」

「不慘不慘，蕾和葵都挺好的。蕾在吃藥，也定期去看醫生，病情穩定了很多。葵的心胸很寬，她說變不出剪刀就變不出吧，可能是時候不對。等地系魔法走紅的時候，她再練也不遲。你看，她們把自己的胸針都放在我這裡了，我會替她們好好保管，等到合適的那一天，再還給她們。」

小孩仔細看我手心中的三枚胸針，午後的日光下，三枚黃金製作、稍稍褪色的胸針，閃著不同的光澤。一枚像碧綠的水流，一枚像棕褐的大地，一枚像清澈的微風。

「姐姐？」小孩問我，「那你呢？你為什麼不離開？你不是都嫁人了嗎？」

我翻了白眼，「嫁人怎麼了？你舅舅都不說我什麼。再說我為什麼要離開，誰也沒有趕我走。」

「可是……」小孩說，「可是姐姐不是很久很久沒有接過任務了嗎？姐姐都被人忘了吧，姐姐是很厲害的風系魔法少女這件事。姐姐，不寂寞嗎？」

「還行。」我拈起屬於我的黃金胸針，隨手向天空拋去，在它落下之前，心中默念一串咒語，然後我接住胸針，從裡邊抽出一張弓。

咒語開始，時間流轉，空間兩重，波光微風指尖涌動。咒語停止，宇宙蒼穹，萬古長空，世間風云為我所用。

我承認，不管千萬次，每當我變身為魔法少女時，都像第一次那樣，懷著滿心的愉悅和快樂。

這就夠了。

而且我不覺得我是寂寞的。

「我要射箭了，最開始只能射一米，現在只要我願意，可以射到六千公里之外、你在國外的父母那裡。你想不想看？」

小孩點點頭，大而黑的眼睛閃著耀眼的光，她激動得都要屏住呼吸了。

「魔法少女！哇！真的是魔法少女！」

嗖——

願我這支箭，帶著轉變的、放棄的、堅守的、不舍的、留戀的、有夢的、有愛的所有魔法少女的心愿，來到相信魔法少女存在的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