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這是我要和你說的

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那麼一些人，你不喜歡她的任何一處角落，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昏黃的路燈下，看著她，你能夠掏心窩子地講話，她細細地聽，你狼狽地講。

2012年我剛剛經歷了一場值得銘記的中考，在考試的前夜。班主任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你們以為這場考試重要嗎？現在看來的確是的，但縱觀以後你的一生，你會發現，它顯得不那麼重要。但它的價值在於你曾經為一件事而努力奮鬥過，這才是你的財富。

說完，我們沉默。

這場考試不理想，558分剛剛壓著重點高中的分數線，但卻因為排名落後，交了五千的擇校費進了這所學校。那段時間心情苦悶，父母失望，沒有安慰我。

我在講台上說著這段小故事，台下兩個姑娘聽得津津有味。我嘆了一口氣，她們問，後來呢！

我說，後來啊！我就進了這個班，站在這裡給你們講故事。

她們大笑。

這兩個姑娘因為不願意上計算機課而回到了教室，外頭下這雨，淅淅瀝瀝，空氣濕冷。我跟著她們一起回來。

牆面斑駁的教室的角落裡生長著青苔，許久不用的課桌上冒出了幾根菌菇。學校有些歷史，曾經是贛北師範學校，承擔著贛北地區教師培養的任務，然而在今天，卻淪為了花錢能進的學校。據說因為當初籌建伊始，就向銀行以及友校貸款，到如今都沒有還清，利息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壓得校領導喘不過氣來，這才降低生源質量，回收資金。可依舊資不抵債，整個學校都被抵押出去，為此校長被撤了職。

我們作為被降低的生源，被安排在學校最陰暗的教學樓里，建築歷史悠久，被懷疑是危樓，刮個風彷彿就能倒。

那天風雨交加，我手握茶杯站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從前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口才，能夠滔滔不絕說上一整節課，段子不帶重樣。

文雨坐在第一排的中間，梳著蘑菇頭，身材嬌小，走起路來雙腿像是兩根筷子。我時常說，你要多吃一點，沒有肉男孩子是不會喜歡的。

她撒嬌道，我只要有胸就可以了。

但是文雨啊！其實你連胸都沒有，前胸跟後背都分不清楚。

可不知為何，依舊有許多男生向你示好，給你送粥，送豆漿，送多啦a夢娃娃，有人那麼高，背起來幾乎要把你整個人都淹沒。可能是你漂亮，可愛，善解人意。但我擔心他們，都不了解你的壞脾氣，總有一條會受不了。

那段時間我們關係很好，早晨給你戴隱形眼鏡，晚上坐在旁邊陪你說話。許多人甚至以為我們是情侶。那個時候我血氣方剛，為了力辯我的清白，就給你介紹了男朋友。是我在上海的兄弟，是個壞人，沒耐心，但是講義氣。

那段時間你們聊得來，為了更好地異地戀，他甚至給你買了一個手機，你們每天都會煲上兩個小時電話粥。我們的關係更為融洽，你說應該是一家人，在未來的日子裡在一起生活，一起創業，一起旅行。那個時候彷彿覺得什麼想法都會是一輩子。喜歡的會一輩子喜歡，討厭的會一輩子討厭。

我們在厚厚的作文紙上聊天，收集起來可以出一本書簡。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從小時候的故事聊到以後的人生規劃。其實那些日子，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

有一次你問我，我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我笑笑說，我喜歡那種漂亮，桀驁不馴的姑娘，反正不是你這樣的。

你生氣地回過頭去，發出了一聲「哦」

那天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你很奇怪，我想你只是高傲，覺得所有的男生都應該喜歡你。但我就不喜歡你了，文雨，你能拿我怎麼樣？

只是世間萬物皆沒有定數，我們知道從何而來，卻不曉得到哪兒去。規劃的路程從來都沒有按部就班地完成，一個個意外構成了我們的生活。

終於，給你介紹的男朋友在網上又談了一個湖南姑娘，我很困惑，問他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說，其實兩個我都喜歡，我想試著能不能跟她們說明白，都做我的女朋友。

我沉默不語。

隨即對他說道，祝你成功。

那天夜晚，我的思緒很亂。不知道該如何跟你說出口，你時常問我他的事情，有沒有很乖，有沒有想你。

我都一一點頭。

在一節晚自習上，我糾結萬分，心中進行了無數次掙扎，還是給你寫了一張紙條，將事情的原委都一一告訴了你。

紙條地過去後我不敢抬頭看你，在教室昏暗的燈光下借著眼角的餘光，注視著你的神情。我看到你面色漲紅，然後一拍桌子，沖了出去，那天下著大雨。

我被嚇了一跳，正準備追你的時候，一個一米八多的男生從後面跟了出去。我呆坐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開始為自己的魯莽自責，也許瞞天過海，等到事情平息了以後，情況就完全不一樣的呢？

文雨出去以後我一直心不在焉，不清楚她究竟在哪裡，外頭下著雨，會不會淋著。還有，那個男生出去以後，發生了什麼？

過了很久，文雨才回來，神情落寞。後頭跟著那個男生，我問了身邊的人才知道，他叫吳冬冬，喜歡文雨很久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怎麼完全沒有聽她說起過。

那晚文雨沒有和我說話。

放學後她打著傘在回去的路上嚎啕大哭，吳冬冬從後面接過傘，抱著她。

我幾乎呆站在旁邊。

為什麼文雨沒有和我說起過他，為什麼她沒有在第一時刻找我。我幾乎要發瘋，回去的路上沉默不語。

回去後，我整夜未眠。

也許我從一開始的決定就是錯誤的，也許我從一開始就喜歡文雨呢？

在無數自以為聰明絕頂的日子裡，我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時刻敗給自己。我哭著笑，笑著哭，在書桌前寫了整整兩頁紙的書信。

我說在這個世界上我以為自己喜歡就一定明明白白，以為自己看了許多雜文散書，就可以文筆生風，妙語連珠批判這個批判那個，但是到頭來，傻的還是我自己。

文雨看了這封信後沒有說話，給我了一封同樣長短的書信，讓我感動不已。她說那個吳冬冬只是朋友，因為她已經將他拒絕了，但終究還是沒有對我的問題提出回復。但我想，那又如何，不是什麼問題都需要一個解答，況且在我內心深處的情感，不是喜歡，而是嫉妒。嫉妒別的男生靠近，嫉妒別的男生與她微笑相待，而我就像是站在一旁的傻子。

我沒有再繼續深入下去，我們的關係又回到了從前。只是她好像變得和從前不太一樣，總是時不時消失，時不時傻樂。上一段感情的失敗似乎沒有給她留下什麼創傷。

我沒有深究。

但從一些閑言碎語當中我知道了她會在傍晚以及中午和吳冬冬在一起，我想，既然她已經明確表示了只是朋友，我也沒有必要再加以干涉。

後來在一節語文課上，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吳冬冬在後排變得異常活躍，和前面的人發生互動，文雨似乎也有所回應。我用同桌的手機發簡訊過去詢問。

吳冬冬說，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我彷彿感到晴天霹靂，心中萬分難受。

我開始呼吸困難，頭昏眼花，語文老師發現了我的異常，排了兩個同學將我抬到了醫院。其中一個，就是吳冬冬。

那天我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離我如此近，彷彿一失足就會掉進萬丈深淵。對然此後沒有什麼大礙，但終究落下了病根，容不得在乎的人對我說謊，即使只是不讓我傷心的善意的謊言。

文雨傷心難過，她說不該欺騙我。

我看著她問，那你告訴我，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她擦完眼淚說，那天我知道自己被甩了，就一氣之下跑了出去，坐在旁邊樓的台階上，外頭下著雨，我就哭。後來吳冬冬找到了我，安慰我。那個時候他已經追我很久了，但我一直沒有答應。但是那天晚上我真的很難過，是他鼓勵我走了出來。

我沒有說話，我想，如果那天跟著衝出去的是我，結果又會是怎麼樣？

但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如果，我們總是在一個個遺憾里孤獨生活，你的錯失就是別人的僥倖。

文雨和吳冬冬過著幸福快樂的校園生活，但此後文雨的性格問題暴露出來。時不時發火，歇斯底里。吳冬冬時刻忍受不了，頻頻分手。我在一旁勸導，讓他們重歸於好。

那段時間我自己彷彿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想的，一面喜歡，一面又將她推給別人。她繼續問我，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我說，喜歡漂亮，桀驁不馴的姑娘，反正不是你這樣。

文雨沉默說，其實啊！當聽到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就想變成這樣的姑娘，可是我不行的，我做不到……

什麼？文雨，你究竟在說些什麼？我為什麼一句話都沒有聽懂，我為什麼留下了眼淚，我們回不去，沒有那麼多如果。你有自己的日子，我也有自己的追求，我們不能再做家人了，我們會各奔東西的。

我們有好多好多事情沒有完成，但已經不是從前了。我們會往前走，越走越遠。

時光如梭，我們一下子就將整個高中的時光用完了，真的，一滴都不剩。

高考後全班同學包了南山腳下的餐廳，點了幾箱酒，統統搞定。班主任借著酒勁跟我們說了許多三年來的肺腑，我們一個個咧開嘴開懷大笑，痛哭流涕，那天你沒有來，沒有看到我們幾個傻逼在一起紀念青春的時刻。

因為你們分手了。

但我卻為什麼高興不起來呢？我是幸災樂禍的人嗎？我是乘人之危的人嗎？

我不是啊！我傷心，我痛哭流涕。

吳冬冬在南山腳下與我抱頭痛哭，他在我的耳邊說，你一定要照顧好她！

你個白痴！我又算是什麼東西，我有什麼能力照顧好她，在她最需要溫暖和臂膀的時候沒有去，在她最需要關懷的時候沒有去。我就是一個傻子，一個自作聰明的混蛋而已。你不要哭，你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抱著我還要彎著腰。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那的確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吹拂著南山的腳下鄱陽湖的湖風，在這個生活了三年的小鎮里，亮著無數燈光，蘇東坡的詩句在石碑上熠熠生輝。

「鄱陽湖上都昌縣，燈火樓台一萬家。水隔南山人不度，東風吹老碧桃花。」

我想起那天夜晚我和你繞著環山公路走了整整一圈，四周的路燈沒有照亮你的樣子。

你停下來問我，我究竟喜歡誰，要說真話。

我不假思索地說，我喜歡我媽。

我說的是真話啊！但不是此刻的。從一開始我就不是那個值得託付的人，你會遇到一個更好的男人，在你失落的時候給你溫暖，會握著水杯在講台上給你講故事。

我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昏黃的路燈下。我醉了酒，狼狽的說著，你細細地聽。曾經你說要聽一輩子的，但是沒有想到吧！我在你面前這樣留了眼淚。一直以來我表現的彷彿一個飽經世事的大人，但這一次，就讓我重新變成一個孩子。

文雨啊！我們多久沒有見面了。你有沒有變得漂亮，有沒有吃肉，有沒有長高。還會不會有人給你送粥，送豆漿，送人那麼高的娃娃。

我們的故事很長，許多許多我都沒有去寫。答應過你要寫一篇文章，關於我們的故事，我寫出來了，但是不好，你別罵我，別打我，更別在我面前流眼淚。我們是老友，很快我就去見你了，帶著老酒，還有許多我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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