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個嘉欣

我的朋友葉卓凱，因為是個近視眼，大家叫他阿四。他最喜歡講一句話：名字叫嘉欣的，都是美女。你看李嘉欣林嘉欣鍾嘉欣。

對，還有他的女朋友也叫嘉欣。

他的嘉欣姓麥，有可能是那麼多叫嘉欣的女孩里最平凡的一個。個子有點偏瘦，性格有點內向，只有抬起頭來，大家才發現其實她非常可愛。為人單純，心地很好。

麥嘉欣上網搜索嘉欣這個名字，只花了零點幾秒就得出了十萬多個結果。

「阿四你看，中國有超過十萬個人名字叫嘉欣，應該大部分是女孩子。姓麥的嘉欣也好多。」

「是哦。」

阿四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玩手機，高大粗壯的身子幾乎把整張床壓滿。

「可是你看，葉卓凱這麼老土的名字就不多了，我只找到四個。」

「嗯哼。」

「葉卓凱。」嘉欣轉過頭來，「你為什麼喜歡這麼普通的麥嘉欣呢？」

阿四把手機屏幕關掉，看了看嘉欣。

「因為你姓麥啊，麥麥麥My，My嘉欣嘛。既然是我的，當然喜歡。」

「你無聊。」

這位姓麥的嘉欣是隨處可見的嘉欣，她是個普普通通的銀行櫃員，平常一直埋頭在高櫃後面，你即使見過可能也會忘記。她沒什麼愛好，不怎麼逛街，不痴迷什麼明星，不沉溺什麼活動。她把難得的愛情全都交給阿四，阿四是她唯一喜歡的男孩子。

這個男孩子，卻是百里挑一、光彩奪目。他幾乎集中了男生所有應有的優點於一身。高大英俊，陽光開朗，在校是學生會主席，工作後從事房地產行業，畢業不到三年，買車買房。他是個交際能手，幾乎能迎合任何人的任何愛好，我有時候甚至覺得他可以為了朋友去吸毒嫖妓。總而言之，在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不喜歡阿四的人。

我們這群朋友都認為他們是一對金童玉女，但嘉欣卻經常覺得，阿四太過出眾，與平凡的自己並不般配。縱使，當初還是嘉欣向阿四表的白。是啊，誰都無法想像，那麼斯文內向的嘉欣，居然也會主動表白；不難想像的是，嘉欣真的有多麼多麼喜歡阿四了。

「兩個人在一起，講究門當戶對。」大學室友黃淑婷說，「我說的門當戶對，不僅僅是家境，兩個人的相貌才學等等，都不能相差太遠。最起碼的，得有點可以交流的共同話題。因為感情的本質是交換。差距太大的不是說過不下去，只是大家都辛苦，何必呢？」淑婷說，她見過的男人多了去了，對感情的理解，可以說是會當凌絕頂。

嘉欣覺得特別有道理。

可是自己與阿四之間甚至連點共同話題都沒有，非要說交集的話，可能也只有周杰倫的歌了。比自己更合適阿四的人，好像大有人在。

在兩人相戀大概半年的時候，作為學生會幹事的阿四在學院活動里認識了另外一個嘉欣。這位嘉欣姓宋，聲樂世家，歌舞全才，專業鋼琴八級。見過她跳舞的男生都沒法不對她想入非非，那柔軟的身段，風華絕代的感染力，無盡優雅。

在學院晚會上，阿四與宋嘉欣合唱的《愛因為在心中》作為壓軸節目備受矚目。麥嘉欣在後排十分激動，非常為大放異彩的阿四自豪。

旁邊淑婷說：「我看那個姓宋的，一定對葉卓凱有意思。」

可不是。宋嘉欣平常自命不凡，哪裡對一個男生有過這樣熱情的眼神？眾目睽睽之下，這分明是一對璧人在高調亮相。憑著女人最直接的感覺，麥嘉欣確認了宋嘉欣的心意。

喧鬧的四周好像突然被消音，麥嘉欣松下踮起的腳尖，把靜悄悄的難過埋在人群里。

當晚，沒有參加慶功宴的阿四與嘉欣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

「那個宋嘉欣，真是好漂亮。」麥嘉欣覺得自己的嘴巴滿是酸味。

「還好。」阿四漫不經心地回答。

「她好像對你挺有意思的。」

「是嗎？也許吧。」

「人家能歌善舞，不是跟你很搭嗎？」

「為什麼？」

「你也很喜歡唱歌啊。」

「屁咧，按你這麼說，周杰倫和費玉清不結婚不是天理難容了？」

「你無聊。」

看著阿四不正經的壞笑，嘉欣覺得很沒好氣，但也有一絲絲甜蜜。

大學的戀愛是青年們的情感試驗田，我們每天都聽到誰與誰在一起，誰與誰分開了。比如我們的朋友陳正剛，四年談了十五個女友，平均每季度一個，是我們系的冠軍。畢業的時候仍然意猶未盡，總覺得自己在數量上是大成若缺了。有機會我也想說說他的故事。

當他們快要畢業的時候，嘉欣才發現，阿四的忠貞是那麼的難能可貴。他並非沒有更多的女生青睞，但是四年里陪著自己上課自習逛校園，從未正眼看過哪個別的姑娘。

甚至是那個冰雪聰明的劉嘉欣。

劉嘉欣是學院就業辦的幹事，與一般渾渾噩噩的大學生不一樣，她從大二開始在就業辦幹活，非常有目的地與指導老師打好關係，並結識了許多企業的人力資源經理。大四開始，她負責統籌校園招聘會，掌握了所有同學不具備的巨大信息資源。許多企業都對精明強幹的她抱有好感，紛紛拋出橄欖枝。劉嘉欣因此成為了許多同學樂意去巴結的對象。

但同樣精幹的阿四從來沒重視過自家學院的校園招聘會：「我們這爛鬼學校，哪能吸引什麼好企業來招聘。」他倒是毫不客氣地從學院招生辦裡邊得到了許多大學城的招聘會信息，從大四開始就不時翹課，到北亭廣場逛招聘會。

嗨，你們真該看看阿四穿正裝的樣子，帥氣得沒話說。我跟他一起去過幾次招聘會，因為膽怯沒主見，總是排在他的身後。但每每面試官跟阿四談完之後，彷彿把笑容用光了，都對我沒多大興趣。

不知道有意無意，每次阿四清早起來，在校門外等待那唯一通往廣州市中心的班車的時候，劉嘉欣總在旁邊。精明如她，當然知道葉卓凱這號風雲人物。等車期間，兩人攀談起來，他們有共同的目的地，也有大致相同的職涯規劃。

有幾次我在旁邊根本插不上話，他們好像都在講外星語。但是最好的朋友和學院首屈一指的正妹高談闊論，相比之下，我形單影隻得太過可憐了。我非常困惑，以劉嘉欣的人脈，應該是完全不需要跑招聘會的。

北亭廣場的那家麥當勞承載了我們許多美好回憶，我們幾乎每次跑招聘會都在那裡用餐。那天我沒什麼收穫，垂頭喪氣，卻聽到劉嘉欣一邊唆著可樂，一邊看似無意地與阿四說話。

「你比較想去深圳發展，不考慮廣州嗎？」

「雖然說北上廣深齊名，廣州的條件還是不能跟深圳比。」

「我想也是，我面了幾家深圳的公司，看起來很有希望。深圳那邊有我一個姑媽，我多半也到深圳工作。」

「很好啊。」

「你在深圳有親友嗎？」

「沒有。」

「那我們可以合租。」

劉嘉欣講完這句話，自己早已方寸大亂，連忙補充：「省錢。」

芝士漢堡卡在我的喉嚨，而我淚流滿面。四年來我當然見過無數女生對阿四表白，但是這個校花的「含蓄」還是使我無比震撼。我甚至開始想像阿四每天下班回來用什麼姿勢上這個姑娘了。

「我喜歡一個人住。」阿四嚼著薯條。

懵懵懂懂的麥嘉欣同學，此刻完全還沒有對未來的想法，她傻乎乎地考了一個又一個的資格證，卻不知道將來是不是真的要當會計或者報關員。直到阿四從擠爆郵箱的眾多offer里只取一瓢，確定了深圳中原地產這家公司之後，麥嘉欣才恍然回神：「那我要在哪工作呢？」

阿四為她規划了許多方向，最終還是由他拿定主意：「去考銀行吧。」銀行待遇好是共識，何況我們這些所謂的學經濟的，也沒什麼更好的出路了。後來我們班超過一半的同學都在銀行謀職。

可是嘉欣一直沒覺得自己有指望競聘成功。

「所以要看書啦。」阿四給嘉欣準備了一大堆參考書籍，並利用各種渠道搜集各銀行的校招信息。他幾乎是手把手地指導嘉欣怎麼看書怎麼做題，還給她排練面試的過程。

「珠海建行，這個可以。」阿四盯著電腦屏幕。

嘉欣說：「難道我們不是要去同一個城市嗎？」

「我干幾年就回來珠海買房，跟你結婚。你沒必要跟我吃苦，你爸媽也不會捨得。」

嘉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葉卓凱，我這麼笨，你怎麼會喜歡我呢？」

「難道愛因斯坦的老婆其實也是個隱藏很深的高智商科學家？還是說李嘉誠老婆也有做很大的事業，只是我們不知道？我上網查查。」

「你無聊。」

但嘉欣真喜歡阿四這麼無聊。

可是淑婷卻不這麼想：「畢業了，什麼都該結束了。他是不好意思跟你提分手。你也不要太相信男人的話，我也是為你好。」

嘉欣少有地生氣了。阿四一向是不許做不到的承諾，言出必行是他眾多人格魅力之一。而且，這是一生一世的承諾。

畢業之後，阿四消失在所有同學的視野里，除了嘉欣，沒有人知道他狀況。唉，包括我啦。不過阿四隻要有休假都會來珠海，每次等嘉欣從銀行下班出來之前，都會約我見面，填補他的等待期。某種意義上而言，我也是當得一個好備胎了。

阿四非常清楚房地產行業在未來的中國並不是什麼朝陽行業，但中國的土木建設遠遠還沒到飽和的時候，這個行業體量大機遇多，在短時間內還是很能賺錢開眼界的。他眉飛色舞地給我描述他在工作中見識到的世界，那些手握重權卻悶聲發大財的高官、腰纏萬貫但不修邊幅的開發商、美若天仙同時淫亂濫交的售樓小姐……彷彿上流社會的一副浮世繪。

同時，他也提到了霍嘉欣這個女孩。她是個港商的女兒，搞不好跟某個霍氏還有點淵源。阿四為她父親霍總的項目策划了一系列相當成功的營銷，創造出相當驕人的業績。大喜之下，霍總動用了私人遊艇，親自招待了阿四的團隊。阿四作為項目負責人，簡直成為當晚宴會上的主角。

「從蛇口出航，到公海繞一圈，你知道嗎，單是油費都要十幾萬。媽的，到底有錢到什麼概念。」阿四浩嘆。

當夜，阿四就在宴會上結識了霍家的千金。這位霍嘉欣小姐，有著從骨子裡散發的貴氣，落落大方，笑容可親。

「這是我的女兒，剛從英國留學回來，你們年輕人多走動。」霍總說。

阿四表示了恰到好處的恭維。霍嘉欣卻明顯對他特別有好感，她像是有點撒嬌地說：「Daddy，你不是經常說沒人幫你打理公司嗎？葉生那麼能幹，你為什麼不讓他過來給你幫忙？」

霍總努嘴點頭：「是啊，阿凱，考慮一下？待遇你說了算。也順便幫我教教女兒。」

葉卓凱面臨著人生中第一次遇到的夢幻般的機遇，但他非常清楚這一切意味著什麼。他笑了笑。

「謝謝霍總錯愛，我年底準備換工作，回珠海跟女朋友結婚。希望將來還有更多機會合作。」

霍嘉欣眼裡的熱情馬上消失了，沒趣地到別處邀酒，真是個風行雷厲的交際花。

阿四後來到底又遇到了幾個嘉欣，我也不清楚。但是他一如既往地守候在麥嘉欣的身邊。

當他把新房鑰匙和一枚耀眼的鑽戒放在麥嘉欣面前的時候，這個傻乎乎的姑娘差點失聲哭泣。此時距離我們大學畢業，正好過了三年。阿四說了「兩三年」，確確實實就是「兩三年」。

「嫁給我好不好？」阿四的笑容就像春天裡的太陽，溫暖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我一直一直，都不敢相信真的有這麼一天。」嘉欣用手不斷揉著通紅的眼睛。這三年來，兩人聚少離多，阿四忙於各樓盤項目，兩人試過最長半年不見面，嘉欣的喜怒哀樂，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自己消化。

「我說過的呀。」阿四憐愛地親了一口嘉欣的額頭。

「葉卓凱。」嘉欣決定要在今天解開自己長達七年的困惑，「你為什麼會喜歡這麼個普通不過的麥嘉欣？」

她看到的是，阿四前所未見的認真表情。

「那你呢？你喜歡我什麼？」

嘉欣真的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對阿四的愛情，從來都像呼吸那麼自然，根本不知所起。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個世界，有十萬個嘉欣，可能有的嘉欣會唱歌跳舞，有的嘉欣聰明伶俐，有的嘉欣家財萬貫——但是呢，沒有一個嘉欣像麥嘉欣一樣，那麼堅定愛了我那麼久。

「在我掛科的時候陪我念書，在我找工作的時候鼓勵我，在我忙碌的時候記掛我，在我難過的時候安慰我，總之，在我所有需要你的時候，你一直就在這裡。

「你經常說覺得我們不般配，你知道嗎？我才真的覺得就算付出再多，也沒法回報你對我的溫柔。麥嘉欣對葉卓凱的愛，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親人之外，收穫的最寶貴的感情。這，一點都不普通。

「十萬個嘉欣，但這麼愛葉卓凱的只有麥嘉欣。

「嫁給我好嗎？」

嘉欣含著淚，但微笑著。

她點了點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