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與《金瓶》 看大官人如何撩妹

眾所周知，《金瓶梅》脫胎於《水滸傳》中武松殺嫂報兄仇的故事，不同的是，武二郎作為《水滸》中的男一號，在《金瓶》中戲份不多，沒過多久就匆匆領了盒飯，被發配充軍去了。

《金瓶梅》第一回的標題是《西門慶熱結十兄弟 武二郎冷遇親哥嫂》。先說西門慶熱熱鬧鬧結拜十兄弟的事，都是誰呢？

西門慶、應伯爵、謝希大、花子虛、孫天化、祝實念、雲理守、吳典恩、常峙節、白賚光。

其中花子虛是西門慶的鄰居，原本與眾人無甚交集，只因為原先的十兄弟中死了一個卜志道，所以西門慶臨時邀約了花子虛來湊數。大家眾籌結拜所需的資金，包括租用玉皇廟的場地費、買祭品牲口的錢、吳道士做司儀的主持費。西門慶出的最多，其次便是花子虛，其餘人就是象徵性的出一點。最後花子虛排了老四。

在《《金瓶梅》寓意說》裡面，張竹坡點出了眾人名字的含義，原來這作者妙筆生花，人物不僅塑造的有血有肉，連名字都頗有趣味：

應伯爵字光侯：白嚼字光喉，白吃白喝；謝希大字子純：攜帶字紫唇，混吃混喝耍嘴皮子；孫天化字伯修：天話字不羞，滿嘴跑火車臭不要臉；祝實念：住十年，臉皮厚賴著不走；雲理守：雲裏手，雞鳴狗盜之輩；吳典恩：無典恩，狼心狗肺之徒；常峙節：常時借，有借無還之人；白賚光字光湯：白賴光，毫無擔當的貨。

所以大家看看這群都是些什麼人，這西門慶成天和這些人結交能有好？還有一個卜志道，其實就是不知道，還沒出場就領盒飯了，就起了兩個作用：一是引出花子虛；二是他送了西門慶一把真金川扇，為後面西門慶的屢次亮相寫扇不寫人做鋪墊，這是作者玩的一個文字小遊戲，同時為西門慶營造一種神秘感。

《金瓶》沒有細寫武松打虎的細節，只通過玉皇廟的吳道士引出，又通過應伯爵的口中如此這般的說出來。然後帶入武松在清河縣街上跟武大郎不期而遇，和《水滸》不同的是，這裡作者用畫外音的方式交代了武松離家後武大郎的經歷，以及潘金蓮的來歷，交代完，畫面就直接跳轉到二人回家，而沒有像施耐庵那樣，直接用武大郎口述對武松「怨」和「想」的情緒，這樣的描述，在後文武大郎慘死的時候更令人動容。之後的描述跟《水滸》一般無二：潘金蓮勾引武松，武松憤而出走，一直到武大郎被害死都和水滸傳的描寫大致一樣。

王婆這個皮條客為財做淫媒，西門慶為色使錢財。王婆口授「潘驢鄧小閑」的必殺技，西門慶表示自己的能量槽雖然沒有MAX，但要放出這個大招還是可以的。我們就看《金瓶》里西門大官人如何展示撩妹技能：王婆以買酒為由出門，獨留西門慶跟潘金蓮在房中：

西門慶坐在對面，一徑把那雙涎瞪瞪的眼睛看著他，便又問道：「卻才到忘了問娘子尊姓？」那婦人卻低著頭帶笑的回道：「姓武。」西門慶故作不聽得說道：「姓堵？」那婦人卻把頭又別轉著笑著低聲說道：「你耳朵又不聾。」西門慶笑道：「呸，忘了，正是姓武。只是俺清河縣姓武的卻少，只有縣前一個賣炊餅的三寸丁姓武，叫做武大郎，敢是娘子一族么？」婦人聽得此言，便把臉通紅了，一面低著頭微笑道：「便是奴的丈夫。」西門慶聽了，半日不做聲，假意失聲道：「屈。」婦人一面笑著，又斜瞅他一眼，低聲說道：「你又沒冤枉事，怎的叫屈？」西門慶道：「我替娘子叫屈哩！」卻說西門慶口裡娘子長，娘子短，只顧白嘈。

又經過一番調情，西門慶按王婆說的將一隻筷子弄到地上，借撿筷之機捏潘金蓮的腳以作試探，最後順利的跟潘金蓮在王婆的炕上共赴巫山。當然啦，西門大官人撩妹的技能固然不錯，不過要是你對一個正經女人，或者對你沒感覺的女人這樣做，就要被當臭流氓打了。

之後的武大郎抓姦，其中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喬鄆哥這個小人物，在98版連續劇《水滸傳》里，鄆哥被塑造成一個重情重義，有俠義之風的賣梨小子。但在《水滸傳》原著跟《金瓶梅》裡面，實打實就是一個市井小無賴的模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西門慶跟潘金蓮在王婆房裡廝混了半個月，街坊鄰居都知道了，唯獨瞞著武大郎一個人。說到鄰居，這是中國自古以來就十分神奇的一個特殊群體，誰家有什麼要緊事，鄰居往往會出手相助，人們才說遠親不如近鄰；而大家都平靜無事的時候，眾人又盼著誰家出點什麼事，最好是醜事，給大家的日常增添笑料和談資。眼下，紫石街的住戶們就攛掇鄆哥仗著年紀小，去王婆家撞破西門慶和潘金蓮的苟且之事，讓大家掌握切實證據，從而好看笑話。這喬鄆哥當然也不傻，他有自己的目的：找西門慶買他的梨。

在進入王婆家尋西門慶遇到王婆的阻撓，並被打罵出來之後，鄆哥邊罵邊哭，邊走邊撿梨，最後指著王婆的茶坊撂下狠話：

老咬蟲，我交你不要慌，我不與他不做出來。不信！定然糟蹋了你這場門面，交你賺不成錢！

將一個市井小人物的形象描寫地淋漓盡致，活脫脫躍然於紙上。

接下去，鄆哥找到還在街上賣炊餅的武大郎，他也不直說，先喝了一頓武大郎請的酒之後才說出來。而設計捉姦也不是為武大郎，只是為自己被王婆打的事出氣。難怪張竹坡說《金瓶梅》是名寫宋朝，實寫明朝的明代《史記》。可以說，武大郎通過鄆哥得知自己綠了，這樣的安排即巧妙也合理，但實際上鄆哥就是大年三十的兔子——有它過年，沒它也過年。因為即使沒有鄆哥，還會有隔壁老王、張家嫂子，李家二哥，武大郎知情是遲早的事。但作者偏偏用極細膩的筆觸將這個有些無賴的市井小販從出身到性格都照顧到了，而且顯得很真實，這樣的人我們每個人肯定都遇到過。

而且《金瓶梅》的寫實更體現在一個小細節上，喬鄆哥引王婆到街上的時候，我們看看他是怎麼罵的：

《水滸》中：便罵你這馬泊六，做牽頭的老狗肉，直什麼屁！

《金瓶》中：便罵你這馬泊六，做牽頭的老狗肉，直我（髟己）（髟巴）！

所以說《金瓶梅》寫實，大家看哪一句更像罵街？

再到第六回，從這一回開始，《金瓶梅》和《水滸傳》開始朝著不同的故事走向發展。仵作何九被西門慶收買了，並沒有像《水滸傳》里那樣細緻留心收集證據，為武大郎鳴冤復仇。也沒有武松歸來以霹靂手段為兄報仇這樣大快人心，酣暢淋漓的現世報。畢竟《水滸》是一部英雄傳奇小說，書中世界多俠義之士，大家活得洒脫自在，四海之內皆兄弟，只講理，不講法。而《金瓶梅》是一部世情小說，相對而言更加貼近真實生活。

不過梁山最終還是被招安了，一眾好漢也沒幾個落得好下場；《金瓶梅》眾人最終還是應了「善惡有報」，成了一碗佛家思想的雞湯。不管怎麼說，一部沒有人文關懷，沒有人生思考的文學作品是沒有靈魂的，也不可能成為好的作品。

第六回中還提到了潘金蓮的母親，出現在這裡的作用有兩個：一是請王婆為潘金蓮另說親事，想那武植屍骨未寒，作為岳母卻說出這樣的話，令人悲憤之餘，也就更能理解潘金蓮為何是此稟性了；二是寫潘金蓮為了和西門慶相會，急著把她娘打發走，強調出她的性淫和不孝。

究竟後事如何，我們下次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