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錘柄和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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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山(來自豆瓣)

來源:錘柄和鎚頭錘柄和鎚頭

老家灶房裡有把鎚子,錘柄經風化,開始朽壞。鎚頭在多年的使用過程中,鐵皮翻卷,銹跡斑斑。如果仔細看,還能在銹跡里發現白色粉末,它們混雜在一起,將光亮的鐵石覆蓋,讓人誤認為鎚子是一把年代久遠的石錘。

我很小的時候常把鎚子拿在手裡玩兒,錘柄與鎚頭銜接部分加塞著幾塊木片,它們緊緊卡在縫隙中,靠相互摩擦的作用力,牢牢固定。我拿它敲磚塊,石頭,也會敲動物:螞蟻、蚯蚓、蜘蛛。因為它太鈍了,許多動物常常從它凹凸不平的縫隙里逃走。也因為它太老舊,錘柄和鎚頭相連的部分,用久了會逐漸鬆動。敲打次數頻繁,鎚頭會和錘柄分離。我在舞動過程中,經常把鎚頭甩出去,它在地球引力作用下,划出一道弧線,掉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聲。震天的聲音會把屋裡的外婆引來,每次聽見鎚頭掉在地上,她會心疼地跑出來,用故作打屁股的聲勢嚇唬我。此時我會丟掉鎚子逃跑。外婆不追我,走過去撿起鎚頭和錘柄,重新把它們還原,放在灶台旁。

鎚子的來歷,還是我讀小學時,母親告訴我的。母親說,那是外公生前留下的唯一物品,年輕時他拿著鎚子,每日清晨出門,去採石場工作,一整天的工作,直到夜深了,他伴著黑沉的夜,拖著疲憊的身影回來。鎚子面上白色的粉末,就是在採石場經過石粉浸染,一層層地裹在上面。母親說,外公靠這把鎚子,養活了一大家子人,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時光。不幸的是,命途多舛的他沒有機會享福,我出生沒幾年,他就死了。

外公是得肝癌死的,死的那一天,全身發疼,在床上翻來覆去,嘴裡支支吾吾,說些聽不清楚的話,一口氣吊在那兒,怎麼也落不下去,全家人圍在他身邊,看著他在床上翻滾,除了說些安慰話,不知道還能做什麼。在床上折騰大半夜,等到氣力散盡,外公張著嘴,像是要說臨終告別的話。家人們靠在床邊,想聽清楚他說什麼,無奈巨大的疼痛讓他說出的每個字都不含混不清。外婆坐在床邊,眼淚「噗噗」地往下掉,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好,姨爹腦子靈活,他來到床前,問外公是不是要喝酒。聽到酒字,外公原本暗淡的眼睛開始放光,蒼白的臉色顯出一絲興奮。姨爹趕緊到廚房找來酒,倒在杯子里,扶起外公,把酒緩緩地倒進他的嘴裡。喝完這一口,外公臉上露出輕鬆愉悅的笑容,滿足而死。

外公死後,鎚子躺在灶旁,常年累月的風蝕,將它磨得日漸蒼老。外婆偶爾用它劈柴,因為它又鈍又重,劈不了幾次,不得不換砍刀。久而久之,它成了無用之物,靜靜地躺在那裡。

再後來,我家搬了新家,外婆年紀老邁,家裡那間灶房也沒什麼人用,開始變成雜物間,許多廢棄物品,捨不得扔掉的雜物往裡堆。慢慢地,鎚子消失在家人們的記憶里。如果不是外婆去世,估計也沒人能想起它。

外婆是八年前死的,死前沒有外公那麼痛苦。也許是知道自己生命到了盡頭,她在夜裡悄悄地走了。按照家鄉的習俗,人死的那天,要擺宴席請客,寓意用喜慶沖淡悲傷。家裡人一大早安頓好外婆的遺體,回家準備流水宴。奇怪的是,早上放進蒸籠里的菜,一直沒有蒸熟,冒著白色的熱氣在空中飄蕩,蒸籠外熱氣不斷地往上冒,但是打開蓋子,裡面一片冰涼。眼看即將到中午,客人已落座地七七八八,端不出來菜,倒是件很丟臉的事。時間一點點地溜走,一家人不免慌了起來,迷信的舅媽甚至說這是外婆的靈魂來了,興許還有還有心愿未了,需要我們幫她完成。我在一旁看著,腦子裡沒來由地想到小時候的那把鎚子,外婆撿起來,撫摸它的情景還在眼前。我走進屋裡,來到那間已經荒廢多年的灶房,刨開雜物,在灶台一角找到鎚子,和以前相比,它變得更舊了,灰塵鋪滿整把鎚子,斧柄朽壞地厲害,成為許多蛀蟲的居所。我握著鎚子來到蒸籠前,順勢丟進火堆里,火勢經過一陣飄忽,忽而往天上竄,如手掌般的火焰將蒸籠包住,彷佛要將蒸籠燒成灰。幾分鐘後,火勢漸小,一切恢復原狀。一家人再打開蒸籠,裡面的飯菜已熟透。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那把鎚子,我們曾經在火堆里仔細尋找,沒有發現它存留的痕迹,興許它早已隨著外婆,飛到天上去了。

圖片來源: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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