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自殺、死亡、荒蕪以及那點希望

伏在下午的水中

窗帘一掀一掀

一兩根樹枝伸過來

肉體,水面的寶石

是對半分裂的瓶子

瓶里的水不能分裂

伏在一具斧子上

像伏在一具琴上

還有繩索

盤在床底下

林間的太陽砍斷你

像砍斷南風

你把槍打開,獨自走回故鄉

像一隻鴿子

倒在猩紅的籃子上

——《自殺者之歌》/海子

當我一個人安然地坐在一家放著悠揚音樂安靜的咖啡館裡,望著窗外有個老人一邊咳嗽著一邊在等紅燈。等紅燈閃爍時他開始了咳嗽,綠燈的時候這個老人一直在咳嗽,所以延緩了他過馬路的時機,他只好再等一次。咳嗽與遲緩必定使老人感覺自己生活受限,也會有大限將至的感覺,隨著年歲的增加,這樣的感覺必然是愈演愈烈。我恍惚看見了老人變成一個小孩,愉快兒輕鬆地跑到了馬路對面。

所以,我總是感覺著一切都不真實。上一秒我還在深夜的路上躲著雨,下一秒我卻在深夜的雨中仔細地看著路上的水,明天的清晨里還有我未醒來的夢。升起的陽光伴著我睜開的眼睛,我恍惚中一閃而過的是昨夜的世界上肯定有人死亡,而這一刻的陽光是他們絕對感受不到的。

死亡是殘酷的,但對於作家來說,如果不會寫筆下人物的死亡,那他一定不是一個優秀的作家。

看司馬遷的《史記》為什麼比其他的史書要有趣與過癮,因為司馬遷太會寫人物的死亡了。最著名的就是「項羽之死」了。

近代魯迅筆下的人物,比如阿Q的死,孔乙己的死,祥林嫂的死……

總之好的作家筆下的人物的死是最吸引人的,甚至連作者也操控不了。最著名的莫過於福樓拜在寫死包法利夫人後的哭泣了。

你要知道,幾乎每一個作家都是理想主義者,每一個作者都希望的故事其實都是一個「願好人一生平安」的故事。只是每當理想遇到現實,荒誕使作者望而卻步,當看遍了死人的屍體,筆下的人物又怎麼能是那麼歡愉的結尾呢?這就是作家大都是悲觀的原因。

我曾經與一個作者朋友對話,他說:「我必須在早上9點睡覺,必須在靠著窗子的床上入睡,因為我要看著月亮,或者月光。」

「那你夜晚在幹什麼呢?」我問。

「夜晚?出去散步,體驗深夜裡危險的世界,你知道嗎?深夜裡可是這個世界刺激開始的時刻。」他說。

「等一下,你說你白天睡覺可以看見月亮?」

「呵呵,那是一種刻意的想像,我就活在這刻意的想像里。」

說實話,作家是靠想像中的世界而活著的,一旦失去了理想主義的追求,作家的生命也就耗盡了。曾經有不止一個作家這樣說過:「你知道嗎?要不是我的書還沒有結尾,我可能早就自殺了。」

是的,這並非危言聳聽,事實上有很多作家已經那麼做了,比如川端康成,比如太宰治,比如三島由紀夫,比如伍爾夫,中國的比如海子,比如顧城,比如三毛。

比如張純如

比如林奕含,比如胡遷

當我們總是看到這樣的消息時,我們表示震驚的同時莞爾一笑,會說:「他是一個作家嘛,可以理解的。」憑什麼作家要承受這樣你們這樣的玩笑?

人的死亡有一種天然的吸引力,而自殺恰恰是死亡中最迷人的部分。

請問,你理解了什麼呢?

所以你要問我作家們為什麼這麼喜歡自殺呢?

我的答案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喜歡死亡的,無疑這個問題是愚蠢至極的。

作家通常會感覺自己已經走了很遠,但是當他們躺在空蕩的家中,或者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桌前,看著桌子上潔白的稿紙,他們恍惚中覺得自己根本他媽的就還在原地。

等待著你們認為根本不可能出現的奇蹟,每一個作家都想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作品,為了這個具有儀式意味的作品,作家們認為創作者的死就是一個奇蹟,而這等待死亡的過程里他們不厭其煩的在激情與寂寥里尋找著某種歸宿,某種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的世界。

作家們寫的故事裡一直在尋找著強烈的衝突,強烈的戲劇性,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們生活平淡的如水一樣,他們是相信的。他們就生活在這裡,他們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的是在潔白的稿紙上我要寫盡這世界所有的悲歡離合,但最強烈的衝突莫過於作者與作品之間陰陽兩隔的震撼,這就是作家迷戀的終極衝突,為了這個衝突,他們等了千百個世紀,最終,他們自殺了,帶著如此決絕的痴念,甚至是不近人情。

你我都知道,死亡是唯一不變的結局,這個結局平淡的出奇,但是作家通常在設計人物的時候,怎麼死,恰恰是最令人著迷的事情。

所以有一個朋友與我討論這個問題時問我:「這個世界上有無時無刻都想死的人嗎?」

「有!」我說地擲地有聲。

「為什麼?」

「不知道。」我同樣擲地有聲。

我是真的不知道,原因如同是為什麼你選擇了這個世界,而不是這個世界選擇了你一樣的詭異。

你可以說這是作家們附庸上帝的風雅,製造者撒旦般的噱頭,以期求得在歷史中的永生。你們嘲諷著他們鬼點子真是多啊。但是如果讓你來實踐這個鬼點子,你真的敢放棄生命嗎?

我不敢,這是我目前最真實的話了。達爾文的《物種起源》否定了人的靈魂,把人的死亡交給自然去弱肉強食,面對殘忍的自然選擇,我相信作者應該是最淡定的了。但是達爾文晚年在心絞痛叨擾自己不能自抑時也感嘆道:「我並非絲毫不害怕死亡」。死亡的隨機與偶然加劇了這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的恐慌,當然在死亡面前,沒有人是欣喜與勇敢的。

我說過我活得不真實,但那並代表著我時刻想死。在無盡的悖論里活著,本就是我們必須選擇這個荒誕的世界去活下去的前提,至於我們為什麼要活下去的理由,這個因人而異。

至於你問我為什麼要活下去的理由,我說我一直不知道什麼是新的生活,我在尋找一種新的生活,這個東西沒有找到,我就有活下去的理由。

朋友說:「那你真的該去死了。」

「為什麼?」

「因為根本就沒有新的生活啊。」

「也對。」我說。

就像魯迅把自己臆想地關進鐵屋子裡的吶喊一樣,當希望變成虛妄,當光明成為痴想,魯迅吶喊道:「誰能與我一起吶喊?」

得到的是一陣陣地沉默。

所以,生存是需要意志的,但是意志這個東西總是被曲解著。曾經的希特勒差點用這個東西謀殺了整個世界,當我在看一部戰爭片的時候,有一個細節差點哭死了我:

「老公,請把我當成一束陽光,好嗎?」受傷的妻子對丈夫說。

忽然,一顆無情地子彈打穿了握著妻子的手的男人,受傷的妻子看著瞬間死去的丈夫,說道:「誰能告訴我,陽光何時才能到來呢?」

於是,鏡頭拉遠,妻子的嘴裡不停地重複著:「我好冷,好冷,冷……」

所以,你我理應慶幸活在一個相對來說陽光普照大地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里,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應該好好活著呢?

但也就是在這樣一個時代里:

文森特站在那烏鴉飛遍的麥田裡,舉起槍想要自殺,卻沒有打向自己的頭部,而是朝自己的腹部開槍,在這一刻梵高不想立刻死去,但終究還是因為這一槍而死去了,他為什麼不果斷地死去,拖拖踏踏地像他媽什麼爺們?

每當我看到如今梵高畫的向日葵一次又一次地拍賣出了無與倫比的高價時,我都會在心中說一句:「這他媽的有個屁用!」

於此相似的還有美國的愛倫坡,立志要用寫作養活自己但是一生窮困潦倒孤獨地死去。還有中國的曹雪芹,雖然是個落魄的貴公子,但晚年只寫得這紅樓一夢潦草的死去,無人可解其中味。

所以作家與作品,或者藝術家與作品之間是最最時空不對等的職業,很有可能你所付出的通常是得不償失的,極大的可能你會孤寂的死去。即使是最對等的魯迅先生死前的遺囑卻是禁止他的兒子海嬰涉足文學領域。

種種困苦艱難已經告訴了後來一個個懷揣著作家夢的你們要清楚,這條路很有可能只是一條路盡天黑的路,你一生都有可能得不到鮮花和掌聲。

所以,你還要做嗎?

所以,當意志消沉,食不果腹,生存舉步維艱的時候,你覺得哪一種藝術可以再現作家歡愉的一面呢?

墮落的人那麼多,自殺的人就那麼幾個,所以你不用害怕,大部分墮落的人會好的。

卡夫卡死了,留下了未開的城堡。

加繆死了,留下滿城的鼠疫。

梵高死了,留下了一片麥田和一直向陽開放的葵花。

……

所以我們真正應該考慮的不是我們如何去死,而是我們死去能留下些什麼?這個才應該是我們恐懼死亡真正的應該考慮的問題。也是作家常常陷入沉思的問題。他想通了,留下了一部作品,然後自殺了。

當一切的喧囂歸於平靜,當人們屋頂上冬日的雪還沒有褪去,你是選擇等待來年的陽光還是自己艱難地爬上屋頂,慢慢地掃去?

前一種是墮落的選擇,後一種是無畏地反抗,兩者都是一種儀式,區別在於太陽似乎會每日如約升起,但是它每日如約升起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原因就是你認為它是為你而升,那它就是為你而升的。

說實話,世界的荒蕪里,或者說世界之所以荒蕪的原因恰恰是我們的無所畏懼,我們人類天然地認為著世界會為他升起每一天的太陽,你太他媽的瞧得起你自己了!

在荒蕪的世界裡,前面有一個巨大的深淵,人們默默地去死就像當初默默地生出來一樣。葦草是那麼的輕,我們是那樣的重,世界它一直是自顧自的默默地走著,從開始到結束,似乎沒有盡頭。你我抱著葦草只是這世界裡匆匆地過客,你死了,明天的太陽依舊絢麗,這就是活生生完美的世界,而太陽的升起並不是任何人的約定。

每當我寫完一篇文章,已經是深夜,通常我會設定這樣一個情景:窗外,飄雪;我,一人,獨處一樓,伏案,看著煞白的信紙發獃,我該將我終於寫完了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寫信告訴一個人,可是想了好久,無人可知。

通常在這個時候,我會看著深夜的天空,數著並沒有幾顆亮起的星星,開始了與上帝打賭,我不相信上帝,但我總跟他老人家打賭,賭什麼?

賭他離開家的時候有沒有帶鑰匙,通常來說,我都是賭贏了,因為他回不了家,便看不見人間的墮落,當然也就幫不了任何一個人,我一直相信,上帝一定是一個流浪的人,並不是他無家可歸,只是他喜歡流浪而已。

於是,上帝知道我這幼稚的邏輯,開始放肆地大笑,之後,上帝找到了鑰匙,回到了家中,開始施捨他天大的慈悲,問了我一個問題:「你有什麼夢想?我可以滿足你。」

「給我一杯白菜水吧!」

上帝詫異了,說道:「你的夢想如此的微不足道!」

我說:「與你說的夢想,沒必要那麼冠冕堂皇。」

「那你也太實實在在了!」

「別這麼多廢話,你就說你可以滿足我不?」

於是,我把上帝賜我的這杯白菜水一飲而盡,然後繼續我卑微的人生。

我的母親總說我:「你怎麼總是那麼的玩世不恭啊?」

我說:「要那麼正經幹嘛?」

每當你正襟危坐,與生活討價還價時,生活可是嬉皮笑臉的呀,所以,只有當你玩世不恭的時候,生活才會對你嚴肅,這個時候,你與生活才能進行下一步深入的討論。

這討論的結果就是:「嘿,兄弟,你他媽的是不是瘋了?」

呵呵,我說:「最近身邊有好些人都說我是不是瘋了,可我總覺得,當所有人都認為我瘋了的時候,正是我最清醒的時刻,我認為是他們都瘋了呢!」

所以,穿越到戰火紛飛時代的我看到了那個想要成為陽光的妻子痛苦的淚水,她委託給我一封信,給她的父母,但是她的父母早就被炸彈給炸死了,所以這封信還一直在我身上,就是在喝掉了上帝賜給我的白菜水之後,我拆開了這封信,寥寥數語中是對這個世界最深沉地質疑:

戰爭需要有勇氣的士兵,

但不是每一種勇氣都會得到歷史與生命的垂青,

多數人在盲目的展現,

他們通常死的連渣都不剩!

昨夜的炮火帶走了他的生命,

今朝的黎明見證了許多人的葬禮,

腐爛的屍體是對螻蟻的饋贈

這一刻,陽光的缺席宣告了黑暗無恥的勝利!

迷途中我開始樂此不疲地與上帝打賭

賭我死後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

賭我操蛋的來生還能否認得我丈夫的面龐

賭我能說服我的丈夫與我一起逃避這瘋狂的戰爭

賭今天的月亮、賭明天的陽光

賭一切自然的事物里有我痴心的夢

今生沒有葦草

明日總是逆旅

我的一生總是離途

萬般的雜緒里我看到一地的渣滓

托著滿身的疲倦在萬頃的悲沙里孤獨入眠

斷碣殘碑里滿城的瘋子在放肆地遊走

月光是碎的,風總在分叉

在滄桑的葦草中

我半生為人,半生為奴

在踉蹌的人生里我別無選擇

如果有來世,我賭有來世

請不要賜給我這樣一個無處告別的人生

請不要賜我這樣一個踉蹌的人生

請不要賜給我這樣一個荒涼的旅程

請不要辜負我這樣虔誠的禱告

讀完這封信,不,應該是這首詩,不,應該是……是一種期許……不,可這到底是什麼呢?

歷史總是跳躍的,你我的思維跟在後面,以疲於奔命的姿態,裝出無與倫比的表情,等到我們的思想追上了,歷史總會甩給你我一個荒誕的世界,用誇張的方式使你敬畏,你想追問你活在了哪裡,呵呵,答案很無趣,你活在了這裡。

我們終究會知道,或者我們終究會領悟:一個似是而非的結局就是你我全部的人生了。

面對這樣荒蕪的周遭,作為作家來說,唯一的欣喜就是文字,就是我們可以留給這個世界的唯一的禮物,或者說作家們的自殺為什麼總是那麼的義無反顧,總是那麼的決絕?因為文字就是作家們唯一的寄託。

如果說殘酷的世界裡你會忽然發現角落裡一朵兀自開放的花是你的驚喜,那麼文字之於作家來說,就是他們精心澆灌的花朵。當花朵最鮮艷的時候,作家選擇了自殺,因為他們不願意看到這朵花枯萎的結局,在最光彩的時刻選擇落幕。這需要巨大的勇氣,而這勇氣過後,他們選擇了讓自己的肉體連渣都不剩的結局,這無異於一場戰爭,只不過發生在作家們的精神世界裡而已。

是時候說說我的希望了。

作者加繆寫過一部極其著名的哲學散文《西西弗斯的神話》,開篇也是振聾發聵:「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但是在書的50頁之後,作者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只通過保持清醒便將一種死亡的誘惑轉化為一種生活準則——我拒絕自殺。」所以「關鍵是要活著」,加繆的重點不是自殺,而是「去生活」。

接下來,我將用簡單的文字整合一下作者加繆對於「自殺者」原因的分析:

人為什麼會自殺呢?

首先可以肯定,自殺者都是精神上的流放者。比如年輕的自殺者林嘉文會說「我的精神生活在別處」。

最簡單的原因就是他們受不了生活在壓抑、厭煩的周遭了。

他們為什麼會受不了呢?

因為他們得了抑鬱症。

那他們為什麼會得抑鬱症呢?

因為他覺得生活壓抑,厭煩生活。

於是這個問題成了一個死循環。

所以,我請來荒誕派哲學家加繆解釋一下他思考下人們為什麼自殺?

眾所周知,曾經第二次世界大戰帶給世界巨大的創傷,二戰後自殺的人數呈指數式增長。那個時候,法國荒誕哲學作家加繆是證見過那一場荒誕的戰爭,並也在為這個問題而困擾,因此,他寫了本書,叫《西西弗斯的神話》。

這本書開篇第一句話就是:「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自殺。」

他認為世界的荒誕性導致人的自殺。他也在書中大部分篇幅哲學化地解釋著荒誕到底什麼什麼狀態?在這裡不作詳述。

我只是把書中有關自殺的理論摘出來討論一番:

加繆寫道:「人們向來把自殺當做一種社會現象來分析。而我則正相反,我認為問題首先是人的思想與自殺之間的關係問題。自殺的行動是在內心中默默醞釀著的,猶如醞釀一部偉大的作品。但這個人本身並不覺察。某天晚上,他開槍或者投水了。」

也就是說死亡是個結果,而自殺是個過程,它會持續好久,直到自己死亡。

自殺的人會思考自己的生活與自己想要的生活之前的關係。當這種差距被拉大時,也就產生了自殺的種子。

加繆接著說:「自殺只不過是承認生活著並不『值得』。誠然,生活從來就是不容易的,但由於種種原因,人們還繼續著由存在支配著的行為,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習慣。一個人自願的去死,則說明這個人認識到,即使是下意識的,習慣不是一成不變的,認識到人活著的任何深刻理由都是不存在的,就是認識到日常行為是無意義的,遭受痛苦也是無用的。」

自殺的人習慣了周遭的邏輯,他們認為這樣的邏輯不符合他們的思想,但他們卻習慣了。當有一天,這種習慣被厭倦打破時,他們就成了「一旦對世界失去幻想與光明,人就會覺得自己是陌路人,他就成為無所依託的流放者。」

他們找不到了自己心靈的歸宿,就如同加繆說的,將荒誕的周遭與自己一起帶入死亡。

加繆試圖解釋一個這樣的邏輯: 「他們說嘴上回答的是『不』,但行動卻證明他們想的是『是』。」

比如張騰霄得知有人在北京郵電大學跳樓自殺時說這太不可思議了,說這太不應該了。對他嘴上說著不應該,但實際行動卻朝著相反的方向。

當年的作家三毛也是這樣心口不一的走向自殺的。

無疑,這個邏輯是可怕,是可以殺人的,於無形中。所以加繆提出:「對於自殺的思考提供給我一個提出唯一使我感興趣問題的機會:「至死不變的邏輯是否存在?」這樣的問題。

這樣的問題的答案必須是不存在的,關鍵就是論證。如果存在一個唯一的邏輯,那就好比是封建皇帝:朕就是法。像古羅馬那個荒誕的暴君卡里古拉一樣:我就是邏輯。加繆用戲劇的形式表現過這恐怖的邏輯。它太可怕了!

所以,加繆繼續探索,說這樣的邏輯產生於習慣,在習慣中產生厭倦。他舉了這樣的例子:「起床、乘電車,在辦公室或者工廠工作四個小時,吃午飯,又乘電車,四個小時工作,吃飯,睡覺,星期123456,總是一個節奏。在絕大部分時間裡,很容易沿循這條道路。一旦某一天,「為什麼」的問題被提出來,一切就從這帶點驚奇味道的厭倦,開始了。」

所以,自殺的人習慣了周圍人群、社會、規則的運行,他自己習慣了,當有一天,他們開始忽然不斷地追問自己:「我為什麼要習慣一個這樣如此荒誕的世界呢?」

於是,他們便自殺了。

而我們旁觀者對於自殺,會感到一陣子新鮮,會說笑笑說這個人真的是想的太多了,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應該及時行樂,像李白那樣;會說只有傻子才不會自殺;會說混沌的活著,何必自己累自己呢?

其實我也能理解這樣的話。只是我們畢竟不是傻子,我們畢竟不是李白,你也沒有李白那樣天才的思維,你怎麼知道李白沒有為死亡哭泣害怕過呢?我們畢竟是有思想的,帕斯卡爾說人類就是一根脆弱的葦草,但是我們是會思想的葦草。而這一點正映正了我們的強大。

如果你的一生沒有為這個世界上最動人的死亡而沉思過,那你真的妄為人生了。你的思想成天就是權色財利,花天酒地,你在酒後醒來的某個夜晚不覺得自己就是個行屍走肉嗎?不覺得自己活得像一堆爛肉嗎?所以思考、想太多並不意味著我們要去實踐,也並不是我們吃飽了撐的,我們也並不是精神病,精神病人通常問正常人的話是:「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對於自殺者,我們說說笑笑,慨嘆兩句生命易逝,然後我們便遺忘了曾經有那麼幾個人自殺了。

遺忘這些自殺者的原因,加繆解釋說:「人們永遠不會對所有人經歷的事情產生足夠的驚奇,就像無人知曉一樣。這是因為,在實際中並不存在死亡的經驗。從原始意義上講,只有被經歷的東西才能成為經驗,才能使人意識到。」

對,因為這不是你的經歷,也無法形成經驗。對於這兩點我們都沒有,所以一切近乎於妄談。我們只是談的自殺前的問題,即為什麼自殺?並非是自殺後的問題,即自殺的意義。

所以,加繆還是澄清這樣一個問題,對於荒誕的周遭來說:「是應該自願去死,還是不顧一切的去希望?」

為什麼我們會自願的去死?

因為我們感受到了不自願的厭煩感,就是上面提到的從「無聊的習慣,被迫的適應」開始產生了「為什麼會這樣」的疑問。所以加繆提及海德格爾的理論說:「對於被拋到世界上的人,以及他的歡樂來說,這『煩』,是一種短暫而又難以捉摸的畏懼。但當這種畏懼覺悟到自身時,他就變成了焦慮——清醒的人的一種常態氣質,而存在就置身於這氣質之中的。」

「世界不再能提供給焦慮的人以任何東西。」——海德格爾

海德格爾的這個名言宣告了世界的荒蕪。

「最後確實的無言,不是沉默,而是說話。」——克爾凱廓爾

克爾凱廓爾的這個名言宣告了人類面對荒蕪世界的話語權問題。

自殺者想用「自殺」向這個荒誕的世界宣告了自己最後的話語權。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生前說過自己對周遭的看法,但是沒人聽,這已經是悲劇了。所以用自殺來引起注意,但更悲劇的是,他們的自殺對於荒誕的周遭而言並沒有改變些什麼。

前些年自殺的歸國博士塗序新的遺囑里痛斥了中國的學術界,但是現在有關學術的醜聞根本就沒有減少,反而愈演愈劣。所以他的自殺並沒有改變些什麼,一切照舊。所以自殺某種程度上就是在完成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話語權。自殺可以引起關注,人們會討論一陣子,之後,煙消雲散。

遺忘是人類特質,當馬爾克斯筆下的馬孔多小鎮隨風而逝的時候,誰能想到當年有個叫奧雷良諾布恩迪亞的上校曾經與他父親去看冰塊的那個下午呢?

有些話語權的人的自殺我們還討論討論,但那些根本沒有話語權的類似於乞丐的自殺呢?那些莫名其妙發動戰爭導致生靈塗炭的事情呢?

當年有個年輕的美籍華人張純如女士要研究日本侵略中國的暴行南京大屠殺,寫完了《南京暴行——被遺忘的大屠殺》。她在創作中就倍感精神的壓抑了,因為她一直研究一些近乎於瘋狂的人類做出的荒誕行徑。張純如在創作肯定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想不通怎麼辦?因為她是作家,作為紀實性寫作,她必須給個理由。

比如日本人如此的獸性是從何而來?中國人民被殺者為什麼會如此安靜沉默地等待著自己的死亡?比如曾經的南京城裡人民到底是怎麼樣生存?那些倖存者的命運又是如何?等等等等。張純如女士是在研究人性這沒錯,但是她無法找到一個令她釋然的答案。她糾結、難受、痛苦與不解,漸漸地她開始懷疑人性,懷疑生活,懷疑人生,她死前一直認為有美國CIA的人跟蹤她,她的不安全感與日俱增,各方面質疑的壓力湧向她,她在壓抑與抑鬱中開槍自殺了。

她的死,是最典型的作家看遍看死亡,對人性失望透頂的死。未來如死水一樣,她被淹死在了這深深地絕望里了。

還有很多問題令人費解:

比如同是一個國家的人們,為什麼要自相殘殺呢?比如人類製造了最先進的科技,而這科技卻用作了更大規模的殺傷加劇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比如現在瘋狂的恐怖主義行徑?等等,一系列的問題都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答案。

可如果一個孩子問你這個大人:「爸爸,你說這些人為什麼被殺?殺他們的人又是為什麼?」

作為大人的你永遠無法給孩子一個最得體的回答。這個事情只有等到孩子自己證見多了,長大成人後慢慢瞭然這樣的殺戮世界任何一處都有。但假如你的孩子有一天瞪著稚嫩的眼神問著你曾經問你爸爸同樣的話:「爸爸,你說這些人為什麼被殺?殺他們的人又是為什麼?」我想說的是你只有拋給他一個最萬能的答案:「孩子,你長大就什麼都懂了。」

可戰爭中有些孩子沒有長大就已經死了。他們到死也理解不了這個問題。也沒有機會了解。因為死了就是死了。

自殺面對的是個體的死亡,這或許是不可怕的;但是殺戮面對的是群體的生命,這就可怕的很了。曾經莞爾一笑他人自殺的你假如活到那個戰火紛飛、人命如螻蟻的時代,你還能笑的出來嗎?

我只是想說一個詞叫尊重。這個帶有文明氣息的辭彙在戰爭年代可是鮮少有人提及的,如今我們生存在一個文明的時代里,這個詞最普遍的意義或許就是最重要的了。尊重是建立在認知基礎上的,對此我想說:

太陽系的存在就已經是個奇蹟了,地球的存在更是個奇蹟,而人類的出現更更是個奇蹟,面對浩瀚宇宙的未知,我們人類簡直不值得一提。

面對宇宙,我們的戰爭像不就是螞蟻在打架呢?

面對這樣的人類,哪一個哲學家能不悲觀呢?

所以加繆說:「如果一定要寫一部富有意義的人類思想史, 那就應該從人類思想綿綿不絕的悔恨、從人類思想的軟弱無能的歷史寫起。」

加繆經過一系列哲學上的分析,得出了下面的結論,顯然這樣的結論可以給那些焦慮、彷徨的人以生活的激情:「我們前面的問題是要知道生活若要有價值是否應該具有某種意義?而現在似乎正相反,生活若沒有意義,則更值得人們去經歷它。經歷是一種經驗,一種命運,其實就是全然接受它。」

最後,加繆動情地將一個古老的故事——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懲罰升華到了現代神話的級別。

加繆想用這樣一種描述告訴自殺者們一個句式即:既然……但是……

而自殺者通常的邏輯是:因為……所以……

因為世界的荒誕,所以我要死去。而加繆努力地告訴我們的是:既然這個世界是荒誕的,但是我們要接受它,在這荒蕪的過程里努力地去體會到幸福。

所以,關於人成長的思想意識:

第一次是認識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

第二次是認識到努力了但不一定有結果;

第三次是認識到努力了卻沒有結果,但是仍在努力著。

所以很多自殺的人都死在了第二次思想飛躍上面。

我曾經讀過這樣一本書叫《一個被稱作「它」的孩子》,作者講述了自己童年時被母親各種虐待最終頑強活下來的故事,書中有這樣一句話:「即便在最黑暗的夜空中,也會有最亮星星在閃爍。」這句話對我影響至今。

所以,我最終的落腳點仍然是希望,這不是偶然。這是每一個作家每一部作品結尾深處想要傳達的。只是有些人用自殺替代了。

如果有的朋友們一直感到很焦慮,那麼近來興起的「存在主義心理學」是解決「焦慮」的一劑良藥,推薦一本入門級的書叫《存在主義心理學諮詢》,看看裡面的案列,或許你的焦慮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孤獨的。

如果你真的想到了「自殺」,或者都想去付諸實踐了,那麼請相信你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流浪者,如果還是不行,那請你背起書包,真的去這個世界上流浪流浪,看看你厭惡的這個周遭有沒有值得你活下去的理由?如果真的沒有,買一本精裝的《西西弗斯的神話》,捧著看完它,也許看完後,你就溫柔地睡去,也許看完後,你就不想死了呢?

最後我還是想說,自殺到底離我們有多遠?別以為這個事跟自己無關,它離我們很近,真的很近!所以認真的想一想,別讓有一天它猝不及防的奔來時,你無力招架。那一刻,我想你是笑不出來的。

我正在吹毛求疵著自殺、戰爭與世界的荒蕪。北方是雪,南方是雨,西方是沙子,東方是海,海里混雜了沙子的海被稱為大海,雨加雪是最令人類討厭的天氣,它會在第二天造成糟糕的情況。而我就乘著一艘船,在滿是沙子的海上航行著,面對著雨雪風暴,坐在船的桅杆上,用手指著天空中,肆意的吶喊,只是吶喊著著一些不知所云的情緒,它沒有意義,也不存在意義。

我只是向人生提出了我的問題,答案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在跌宕踉蹌的人生逆旅里,我們需要的不是鼓勵,不是嘲諷,不是一切既定的名詞,這個時候,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人有多少情感,就會有多少眼淚。有多少選擇,就會有多少遺憾。有多少個曾經可以映刻在記憶里的夢,就會有多少清醒時的回憶。

目前為止,我慶幸的是,我沒有多少情感,我沒有多少選擇,我沒有多少值得記憶的夢,所以我流的淚不多,我的遺憾也沒那麼深,我清醒的時候也不會忽然陷入回憶的漩渦里。

但是,孩子,這些你我總會有的,到那個時候,我們不再是個孩子,我們成了風燭殘年、飽經風霜的老人,那個時候我們回望自己的人生,會感覺更加的像一場夢,更加的不真實。上一秒我還是一個在雨後跳著水坑玩耍的孩子,下一秒我就成了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看著孩子們踢皮球的老人,當皮球滾到你的腳下的時候,你忽然站起身,一個大腳,將皮球踢的很遠很遠,那一群驚訝的孩子頓時哭成一片,孩子的家長們站起身來指著你說:「你這個老人,怎麼這麼不正經啊?」

這個時候,你可以嚴肅地說:「對不起,我還是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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