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保，其實是第二志願

一、事件回顧

3月16日上午，90後環保志願者雷萍，因保護家鄉環境被廣東省茂名信宜市以「造謠」的理由拘留10天。該消息很快在圈裡傳播開來，引起軒然大波。

今年年初，雷萍前往家鄉採石場調查，確證污染存在。經舉報曝光，該石場在1月11日被勒令停產整改。但在春節期間，她收到當地村民反饋「牛奶河」再現，在再次舉報沒有得到回應後，她只好選擇公眾號中披露事件情況。結果因此被指認「造謠」。

原因是當地政府稱「領導視察」時沒有發現污染情況。但事實是「領導視察」前，當地工廠已經收到了停工預警。

事件一經曝光，在許多環保人士的奔走呼籲下，3月18日下午，雷萍被暫緩執行拘留，但尚未脫罪。

3月30日，雷萍起訴信宜市公安局撤銷行政拘留一案，由茂名市茂南區人民法院正式立案受理。

二、環保的困局

環保，向來是民間運動中具有極強「合法性」、「號召性」的旗幟。其原因在於，不加節制的工業化不僅帶來環境污染，同時也是對人生命權的蔑視。在全國範圍內，污染都是一個核心話題。隨著環境逐漸惡劣，民間環保意識越來越強，每回碰到「污染」與「環保」事件，神經都能被挑動起來。在這種情況下，「環保」似乎成了一種「政治正確」。

然而事實上，在北京爆發霧霾危機之前，中國的環境污染問題都是「皇帝的新裝」。民間運動雖然啟動，但官方向來置若罔聞、揣著明白裝糊塗。直到北京霧霾危機爆發後，紙再也包不住火了，官方才被迫承認污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但名義上為環保證明，並不等於真的會去做，更不等於真的對環保主義者表示容忍。

首先，我們別忘了時代大背景是2008年經濟危機過後，中國經濟受到猛烈的衝擊，GDP增長受到巨大挑戰，四萬億政策砸向基建和房地產業。在這種背景之下，經濟越是下行，政府越想保增長，對於反對派就越傾向於使用直接的鎮壓手段。因此，環保運動者們無疑是頂風作案，逆水行舟。

再聯繫到地方財政，這個問題就更清楚了。分稅制改革使得中央富了起來，並把包袱甩了下去，與之相對，地方背上了包袱，錢袋卻癟了下去。無論出於市場邏輯使然，還是政績觀的導向，地方政府對環保運動必然是除之而後快。

網上爆料稱，採石場是當地副市長的親戚開的。信宜警察發布的對雷萍拘留所使用的理由也是千瘡百孔：造謠！倘若這些事實並非「造謠」，那其性質恐怕是非常清楚的。

但哪怕雷萍確實舉報出了偏差，難道就可以算造謠？倘若如此，社會上人人自保，誰來為我們共同的生活環境出力信宜？官方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合理性，也不存在洗地和反轉的空間，除非又再次論證存在「別有用心的境外勢力」支持中國環保。

三、環保的助力因素

但長期來看，環保還是有其助力因素。

第一，環保建設能取代GDP增長的合法性。

儘管在持續不斷的投資刺激下有過迴光返照，但經濟終於像中年入暮一樣撐不下去了，不斷地跌破人們的期望底線。GDP增長的合法性是要維護，但確實已經回天乏術。

那怎麼辦呢？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放棄這個合法性，轉而向其他領域尋求合法性。當年與GDP是生死對頭的「環保」，在這個背景下被請上了歷史的舞台。

高調出台環保稅取代排污費，並且把這個稅種劃歸地方權當慰藉；大量的法律法規正在被緊鑼密鼓地炮製和頒布；人們念著迎神的經文，一遍一遍地呼喚生態文明，想要把全新的發展理念灌進最頑固的唯GDP論的官員腦子裡去。

環保巡查和懲治也是如火如荼地開展，昭示著王命生殺予奪的威嚴。在中國，「馬太效應」發揮到了極致，經濟資源被高度集中到不良官員的巢穴。其他小地方的人們，只能撿拾些殘羹冷炙充饑，踩著上級穿過後扔掉的破鞋步履蹣跚。一個縣、一個鄉鎮仰賴一個或幾個工廠撐起財政收入的例子俯拾皆是。

可腰纏萬貫的中央和上級，其環保決心和力度竟然如此之大，足以在瑞典皇家科學院那裡專設一個環保獎項以作紀念。對於高排高污企業和以此謀生的地方來說，一時間竟然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生怕環保大棒砸掉飯碗。生存的威脅讓他們更加畏畏縮縮，只求抱團取暖。在這個意義上，他們唇亡齒寒。對於環保主義者，他們更有著東晉沒落世族對寒門篡位的恐懼和敵視。

但至少，「環保」被裝備了名義的尚方寶劍，碰見它的妖魔鬼怪，也不敢公開詛咒，只好矛頭不變、但暗渡陳倉。

第二，信息技術的進步為環保發聲提供保障。

有人說，一個沒有被刪帖的公眾號號都不好意思聲稱自己為中國的進步出過力氣。一個被反覆刪帖、乃至反覆封號的主體，都能稱得上嘔心瀝血了。

網路的世界、信息媒介的世界，只不過是現實力量的投影。但是，並不是百分之百的投影。儘管監管和封殺的力度正在加倍，生存空間也在被一步步壓縮，但畢竟是比一無所有要好。

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機會發出自己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思想和主張，這是這個時代不同於「沒有印刷機就等於啞巴」的民國時代的地方。

四、殘酷的現實

儘管新時期有著這些助力，但環保的敵人從來不會睡懶覺。

名聲臭了，他們就來陰的； 2014年之前的十年，世界上有記載的被殺的環保人士就有九百多人，之後每年也有一百多人相繼獻出生命。2017年，這個數字是197人。死亡是撒旦們最大的警告，其他的威脅和阻撓又怎麼能統計得過來呢？

一方面這些環保主義者對此種現狀不會陌生，另一方面，現實的衝突又再一次深刻教育著大家。

公眾號「環保小武哥」里說到：或許這也是環保行動者人生的一段經歷，證明了我們的行動觸動了某些人的神經或利益，給某些人帶來了不安的因素，不然不會被抓。我曾經說過，怕被抓就不做環保，做環保就不怕被抓。自做環保的第一天，我就做好了一切準備，隨時面臨著被黑白顛倒的各種虛無的緣由進去。

公眾號「西南生態保護前線」提到：環保行動者所構想的單純關心環境保護問題，不涉及政治、利益是基本不可能的。這就是我們所面對的現實。

正因為這樣，才需要在鬥爭當中求得生存的空間。

雷萍要求撤銷行政拘留一案，起訴信宜市公安局，在3月30日得到正式受理。

環保人們希望廣東茂名信宜市重新審視此事，撤銷對環保志願者的處罰決定，發表聲明消除對雷萍個人聲譽造成的負面影響。勇於承認錯誤，改正錯誤才能贏得尊重，贏回公信力。

日前，生態環境部發言人發微博呼籲：對環保社會組織和志願者要多一些理解和包容。

對此，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