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渡丨鮫人淚

近來紅笙時常把玩一顆珠子，海藍色，水滴狀，十分漂亮。鳳妍好奇，多番追問之下，紅笙方說是舊友留下。紅笙悠悠感嘆，人生數百載，如今珠子變藍，舊人或該回來了。

紅笙的舊友名喚綠綃，是鮫人。搜神記記載：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那時的鮫人，還沒有躲入歸墟之海，遠沒有如今的神秘。南海之濱設有海市，是陸地之人與海外貿易的互通之處，也常常有鮫人冒充人類入市交易。綠綃居於深海，時常聽見那些同人類打過交道的鮫人說起人間的諸般好處，便暗自好奇，只可惜，她如今還未成年，魚尾無法隱藏，自然也去不得海市。

一日，綠綃按捺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決定偷偷去海邊看一看人間的熱鬧。只是綠綃的運氣實在算不得太好，剛剛到淺海，便遇上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海浪瘋涌，綠綃一時不察，魚尾卡在淺礁之中，動彈不得。海潮來得快，退得也快，第二天太陽升起，綠綃便被擱淺在了沙灘之上。沙灘臨近一個小村莊，人煙無幾，綠綃幾乎失去了希望。

只是這世間多得是英雄救美的故事，美女多數是命不該絕的。綠綃遇上了一個趕海的書生。綠綃感激書生的相救，問書生可有願望。書生感嘆自己家境貧寒，本指望讀書搏個前途，豈料投靠無門，如今雙親病重，只希望能夠奉養雙親，別無他願。綠綃聞言，以珠相贈，以報書生救命之恩。

綠綃回歸深海，因上次人間遇險，便安分下來，不再提去人間之事。一晃三年過去了，綠綃已經成年。這日，慶祝過成人禮之後，婆婆便同綠綃說起人間的事。婆婆說如今她已成人，自可化去魚尾，去人間行走，只是人間有善惡，斷不能輕信於人，否則，或許會給鮫人族帶來滅頂之禍。

如今有了雙腿，綠綃再不怕被擱淺，索性又去了人間。再次來到那個小村莊，才發現，村子早已經荒蕪。綠綃化為人間女子，在陸地上居住下來。日常去海邊嬉戲，湊湊集市的熱鬧。綠綃愛極了人間，也愛極了人間的暖意融融。

一日，綠綃在集市玩耍，卻見一當鋪門口，有人被圍在中間踢打。綠綃上前觀看，發現被打之人正是書生，便趕忙上前，將書生救了下來。

回到綠綃居住的小院，方才知道，書生救了綠綃之後，將珠子變賣，奉養雙親。一年前，父母相繼去世，書生便搬離了村莊，用余錢做點小的營生。只是書生不善經營，日子只是勉強過得去。今日本是想起那顆珠子典當日期已到，便苦心湊足銀錢去贖回珠子。可是當鋪老闆貪婪，不僅說當期已過，更是將書生趕出，又打了一頓。綠綃聽聞，笑書生一顆珠子而已，何必大費周章。書生臉紅，低頭不語。

自此之後，綠綃時常與書生來往，二人情愫漸生，書生承諾必會為綠綃掙出一份錦繡前程。適逢先帝駕崩，新帝繼位，有詔曰，招攬天下有才之士，不論出身，只問才德。書生辭別綠綃，承諾他日必衣錦還鄉，給她一世榮華。綠綃以珠相酬，作為書生盤資。

書生一走便是五年。這期間，婆婆也曾來人間看過綠綃，勸說綠綃別再執著，人類不可輕信，更何況自古痴心女子負心漢，這種事就是鮫人也聽過不知凡幾。綠綃不為所動，五年後，書生真的回來了，高頭大馬，榮歸故里，來接綠綃。

周圍人都說，如今綠綃是苦盡甘來，得償所願。綠綃隨書生去了都城，日子過得甚是愜意。只是好景不長，書生捲入黨爭，入了大獄。綠綃四處打點，家中積蓄早已空空，無奈只得灑淚做珠，營救書生。書生最後還是被貶為庶民，流落京城。

由奢入儉難，書生不得志，日日借酒澆愁。綠綃苦勸不得，只得拋頭露面，開了一家綉坊維持生活。綠綃的綉坊漸漸做大，生活也逐漸好起來。只是書生卻越發得不是樣子。原來，坊間都傳聞，書生是靠著妻子發跡，如今的生活也全靠妻子，是個吃軟飯的。綠綃好心勸慰，書生卻鑽了牛角尖。綠綃只以為書生想開了便好了，未曾想，書生竟然決定要納妾。

那個妾室是書生常去的酒樓家的女兒，顏色自是比不得綠綃，只是溫柔小意，小鳥依人的樣子，十足的滿足了男子的大丈夫之心。儘管綠綃百般不願，妾室終究還是進了家門。

綠綃時時為家中生活操持，只是書生和小妾日日飲酒作樂。綠綃本想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對待書生，他會回心轉意，只是她沒有想到，差點因此失了性命。書生無意告訴小妾綠綃的鮫人身份，小妾便說要見見鮫人的遺珠。書生早已被小妾的溫柔小意迷得七葷八素，便不顧綠綃的意願，強行取珠，為了讓綠綃流淚，使盡百般手段，最後甚至用了刑。

紅笙便是在這個時候遇見綠綃的，她救了綠綃，把她帶回海邊，讓她回去深海，從此不要再來人間了。可是綠綃不願，她說怨氣難消，如此太不甘心。

後來，都城的酒樓中，出現了一位絕世歌姬，名叫絕心。據說歌喉婉轉，一曲傾城。絕心清高孤傲，目下無塵，卻不知怎麼就忽然傾心於一個書生。最後更是為了書生離了酒樓，嫁為人婦。

大婚那日，書生挑開蓋頭，絕心清麗的臉上，布滿寒霜。書生不解，正要詢問，卻赫然發現，絕心的臉慢慢變成了綠綃。書生大駭，綠綃卻笑得一臉溫柔，「相公可是不認識我了？綠綃的眼淚還未流完呢，相公可還需要？」書生驚得說不出話，綠綃開始聲聲質問，「可是我曾對不起你？可是我給的太多，便不值錢了？」」相公，我以我鮫人族的血脈詛咒你，生生世世，愛而不得，為情所苦。我鮫人一族，從此入歸墟，再不與生人來往，鮫人之淚，從此只得一滴，為深愛之人死亡而流，淚盡再不入人間。「

紅笙找到綠綃的時候，綠綃正坐在海邊，手中托著一顆紅色的珠子，正是血淚所成。綠綃將珠子交給紅笙。紅笙說儘管書生負心在先，可綠綃卻造了殺孽，又動用血脈詛咒，只怕要入輪迴受苦。綠綃凄然一笑，無所謂了，只願輪迴之中，再不見他。

紅笙講完故事，一臉悵然，回頭看了看淚流滿面的鳳妍，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