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生初味，還記得嗎？

04-16

不知道是記憶力比較好，還是，只是一個純粹吃貨的本能，我總是記起很多味道，以至於很多人留在記憶里的不是他們的面孔，曾經有過的喜怒哀樂，更多的是各種味道。

奶奶生前最後一頓飯是和我吃的，那帶著新鮮花椒葉爆香氣息的南瓜，和秋雨里的白楊樹樹葉的味道糾纏著陰鬱的雨水，泥土，新鮮的麻繩，白棉布和火紙的味道在一起，滯留在很深的思念里；那是死亡，是別離，是遺憾，愧疚，是最後的愛和最初的悲傷。

8、9歲的冬天裡生腮腺炎，腮腫得發亮，爸爸見我痛苦，給我帶上新買的醫用口罩，起碼有16層，很厚很保暖，把我放在自行車的前大樑上，帶我出去兜風，那真是兜風呢，天氣極冷，腳都凍麻了，腮還是疼得緊，走到市鎮里的一片街區，他給我買熱騰騰的包子和油條。我吃不下，那時候的油條還不太用塑料袋，用一根紙一樣的繩子系起來，掛在自行車的車把上，在風裡悠悠晃晃的，遞送著那油膩溫暖的香味，家鄉的油條不知有何秘方，新鮮的時候非常鬆脆，我吃不了，就用手指去捏那些鬆脆的邊緣，他見到也不怪我，只是問我冷不冷。

又或者更小的時候他帶我乘火車，火車站附近的商店裡買了新做出來的點心，很甜很油膩，地面上是不夠工整的路，有石子，泥土以及煤渣的味道，法國梧桐的樹葉子被踩得支離破碎，露出葉脈和已然網狀的葉片，帶著一些腐朽的味道，還微微的有一些澀。

我上大學，他送我去學校，早晨我們在學校附近的館子里吃早餐，我自己沒胃口，要了兩份豆漿，豆漿里加了不少糖，他吃完了，我的剩下好多，他接過去喝了好幾口，那豆漿有新鮮的豆腥味，那天有霧，空氣里則是帶著一丁點污泥氣息的荷塘和水草的味道。

所以，我記得一些人一些事會記住一些味道，多年之後，就算這些事模糊了，這些人老了，這些味道就像某種索引，會把我牽回當年，當時，甚至那一刻的情景里，然後我會找到那些氣息，那些眼神，那些聲音，那些情感。

我對一個人的情感和記憶，太多取決於味道了，那些味道里的感覺。沒有味道我甚至不知道情感是如何表達和維繫的。比如對於母親，我總是無法回憶起她身上的任何味道，無論好的還是壞的，都沒有，所以我的記憶里真的很難挖到她的肌膚氣息，很難找到她的擁抱和親昵，甚至她的衣服和頭髮的味道也幾乎是沒有的，這讓我非常惶恐，好在我還能想起豆芽肉片，土豆燉肉的味道，廚房裡絲絲拉拉的聲音以及辣椒嗆鍋後她猛烈的咳嗽聲，還有很小的時候廚房真的有「炊煙升起」的那種煙火味道。

所以，一個10多年沒見的人再次再次再次找到我，彼此的人生已然風雲起伏天各一方，他找過我很多次，我換了三個手機號，只要發現是他立刻辱罵拉黑，微信拉黑了三個…從來沒有通過申請過就拉黑…這次不知道為何，我竟然沒有那麼暴戾。在他幾番的申請下，給他機會說話。

不知道是有人讓我卸下盔甲，撫平了我所有尖銳的毛刺；還是因為我終於有「老」而平淡的這一天，能夠不那麼尖銳而暴烈的看待和處理問題。

可是，我努了很久，竟然回憶不出他的味道了。對此我真的很遺憾。這是真的忘記了。無關愛恨，就是忘記了。

也許因為當初相處太短，也許就是不曾真正親密，所以根本就沒有留下過什麼味道。多年來，我曾經慶幸過自己不曾有過太過深入親密纏綿的情感，現在想來，其實這何嘗不是互相傷害的典範—我所有的情感都是夾生飯一般，尷尬而生硬，因此在所有感情中，其實不成熟的那個人是我。我只是以對對方的過高期待和無法滿足後的埋怨掩飾自己的幼稚和不成熟，卻不曾體諒對方也「是個普通人」的事實。

是的，至今也許仍舊不能體諒。在我眼裡他們是英雄，騎士，救世主，不必食人間煙火，當他們讓我看到必須食人間煙火，有無能為力的無奈和困頓止步不前，我心裡的神殿就坍塌了…

自私如我又何其幸運，救世主最終沒有放手，沒有任由我跌落；騎士在趕來的路上，他帶著傷揮舞手中的鈍劍斬殺惡龍，其實那惡龍就是我自己。

那些在路上死傷而無法繼續前行的騎士，是你們未曾斬殺毀滅的荊棘跌落泥土變成一路鋪的如血杜鵑。而我，風餐露宿仍舊在尋求人生之初味，那最樸素的情感，最勇敢又怯懦的自己。那些惶惑與沉迷，就像記憶里那些經過深挖仍舊難以找尋的味道，那就不要找了，時移勢易，以當下的力氣再造一次則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