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親看到，還是你看到母親？ | 溫尼科特：母親的鏡像作用

法國精神分析家拉康曾有一篇具有開創性的論文《鏡像階段》，認為鏡子具有深刻的誤導性，它給了兒童一個錯誤的許諾，當兒童看鏡子的時候，看到的是關於自己混亂性的形象，實際上鏡子為兒童提供的是一種虛假的完整形象。而對於溫尼科特來說，兒童在鏡子中看到的東西，取決於他對母親的臉的經驗。

1967年，溫尼科特在一篇名為《母親和家庭在兒童發展中的鏡像作用》的論文中詳細闡述了他關於母親功能的觀點。其主要論點是，個體為了創造地看（look）並看到(see)世界，首先必須內化被看到的經驗。這種經驗自然地發生於生命最初幾周的母嬰關係之中，鏡子的前身是母親的臉。這篇論文的創新之處是，嬰兒為了建立自體感而看母親臉時，依賴於母親的面部反應。

當嬰兒看母親臉的時候，他看到什麼。我認為，一般來說，嬰兒看到了他自己。換句話說，母親正在看嬰兒，她的表情與她看到的東西有關。所有這些都太理所當然了，但是這件很自然地會被照顧嬰兒的母親做得很好的事情並不那麼理所當然。我可以直接舉出一個嬰兒的例子，他的母親反應了她自己的情緒，或者更糟，她反應的是她自己的防禦方式的刻板僵化。在這種情形下，嬰兒看到了什麼？

許多嬰兒都有很長的經歷不能得到他們應該給予的反饋。他們看，但他們看不見自己。這有很多結果。首先，他們自己的創造力開始萎縮，並且他們以某種或其他方式去尋求其他的能使自己從環境中得到反饋的方法。第二，嬰兒習慣了這種想法，他看的時候，看到的是母親的臉，這樣母親的臉就不是一面鏡子了。

夠好的母親的作用就是將嬰兒自己還給嬰兒。當嬰兒看著母親的臉的時候，他可以在母親的表情中看到他自己，看到他的感覺。如果母親正關注於其他事情，那麼當他看著她的時候，他將只能看到她的感覺，他將不能從環境中找回他自己。如果母親反應的是自己的情緒，如果母親的臉因抑鬱的心境而變得僵硬，她反映的是自己僵化的防禦方式，那麼，兒童就會被迫去感知和理解母親的心境，而他自己的感覺卻得不到認識。至少是在兒童自發動作的時候，如果他不被母親看到，他就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在溫尼科特看來，被母親看到就是被認可，這使得母親成了嬰兒的真理裁決者，她反應中的認可構成了嬰兒對自己的理解，母親是嬰兒的真實自體的見證者，如果她違背了嬰兒的需要，而迫使他看她，那麼她就傷害了嬰兒，而使真實自體趨於隱蔽。

許多遭受到這種相對撫育失敗的嬰兒研究母親易變的面容，努力預測母親的心情，就像我們研究天氣一樣。嬰兒很快就學會做出預報：「剛才忘記母親的情緒、表現出自發性是安全的，但是任何時刻母親的臉都會變得僵硬或者她的情緒占統治地位，那麼我自己的個人需要必須退縮，否則我的中心自體會遭到侮辱。

溫尼科特認為，在個人身上有一個歷史過程，這過程依賴於被看到：

當我看的時候，我被看到了，所以我存在。我現在可以看也看到了。

我現在創造性地看，我所統覺到的我也能知覺。

事實上我儘力不去看不在那兒的東西（除非我累了）。

母親是溫尼科特意義上的精神分析家，她必須認可和反饋嬰兒的姿態表情，如果她有任何的拒斥，嬰兒都必須服從她的反應。這種服從策略就是虛假自體的組織，就是被強加的對母親需要的關注，使得嬰兒的自體總是缺少某種本質上屬於原創性的東西。

能夠看（look）並且能夠看見（see）的嬰兒是幸運的，他有一位也能看見並開始了解嬰兒的母親。嬰兒的自發性動作（被溫尼科特定義為行動中的真實自體）如果能以積極的方式獲得回應就會鼓勵嬰兒發展他的自體感。溫尼科特將這一相互作用轉移到了分析的框架中：

嬰兒與兒童在母親的臉上，隨後是在鏡子里看到了自體，這為在分析中以及在心理治療工作中看提供了一種方法。心理不是做出聰明的、恰當的解釋；總的說來，這是一項長期的把病人帶來的東西反饋給病人的工作。這是一種複雜的反映看到的東西的臉的衍生物。我喜歡這樣看我的工作，也喜歡想，如果這項工作我做得好，病人會發現他自己的自體，並且能夠存在、感覺到真實。感覺真實更超過存在。

溫尼科特強調，這項呈現鏡像的工作說比做容易，但是兒童或病人「被看到」才是最重要。

與虛假自體相關的另一個理論，也是溫尼科特理論工作中一個特別的關注目標：「抑鬱母親」的影響，即母親的感覺在兒童身上的影響，以及由於兒童必須迎合母親的心情而帶來的成長中的變形。

溫尼科特曾寫過一首名為《那棵樹》的詩，回憶了自己的早年經歷，母親總是很抑鬱，無力容納和護持他，部分內容為：

下面的媽媽總在哭泣，哭泣，於是我知道了她

有一次，躺在她的腿上，就像現在躺在死去的樹上一樣

我學會了使她微笑，抑制她的眼淚，免去她的罪過，治癒她內部的死亡

我的生活就是為了激活她的生活

他曾經在1978年的一篇論文中探討了母親的抑鬱怎樣導致兒童不能分辨自己的抑鬱和母親的抑鬱：

在10年甚至20年中，我不斷地看到這些案例，現在已經能夠明白兒童的抑鬱可能反映了母親的抑鬱。兒童利用母親的抑鬱作為逃避自己抑鬱的工具，這提供了一個與母親聯繫的虛假的復歸與修復，也防礙了個人恢復能力的發展，因為恢復與兒童的內疚感無關。

溫尼科特認為，正常的兒童可以無條件地利用母親為自己的成長服務，但是如果母親抑鬱，不能適應和回應，那麼這個過程就反過來了，母親將利用孩子來維繫她自身的某種東西。

一個有著抑鬱母親的孩子，「有一個永遠也無法完成的任務，他們的任務首先就是應付母親的心情。如果他們成功地完成了當前的任務，他們也僅僅是成功地創造了一種氣氛，在其中他們可以開始自己的生活。

兒童犧牲了自己的需要，通過參與母親的心情而承受母親的犯罪感和抑鬱感，他必須設法維持母親的活力。抑鬱母親的孩子只能以被動反應的方式活著，他不能完全出於自己的願望而做出表情讓母親來認可和滿足，而是必須總是關注著她，希望他最終能夠創造出一個會激發他成長的母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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