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很認真,去聽世間嘈雜的聲音。

早餐店老闆、街頭路人、手藝人、搖滾歌手、青年作家…街頭巷尾,我聽到了很多聲音。

  其實人人都很普通,但是你不可以說出來。寫字的人要挖掘背後的故事,有時候我們說是挖掘普通人的閃光點。而這個世界大多數人,如你如我,生活乏善可陳,日日重複。

  我不是一個特別擅於提問的人,不想勉強,所以不夠深刻,少些尖銳。只剩下一點觀察,給那些乏善可陳的日常留下了一點東西。都是些微小的瑣碎細節,只不過偶爾我記得清晰。或許只是屬於我自己的。

  深夜地鐵里見到的那個拿著行李箱的年輕人,他或許覺得自己不再年輕,猶豫了一下透露年齡。我記得他摩挲著行李箱,不好意思說出自己是建築工人,非常羞澀的笑。其實是我打擾到他了。

  我不知道記錄是否意義,如果記錄有意義,是記錄一切真實還是摻雜虛假。我不知道。

  也是在那個車廂里,我跟幾個人說我是學生,要完成作業,他們開始和我聊天。看,有時候我也不是那麼誠實。

  在一個女孩子身上感受到我很少見到的東西,我覺得是人格魅力,是一個青年女作家。在兩個小時里,我無法窺視到一個人的全部生活狀態、性格習性,我明白。但是那個把額頭露出來的女作家抽煙時的姿態,還有她的黑眼珠明亮,還是記得清楚。

  最有趣的是小販,菜市場賣豬肉的阿姨,她案板上的燈光很昏暗,掛起的豬肉呈怪異的紅色。我說可以隨便聊聊嗎,她很狐疑地看著我,然後沉默了一分鐘給我講他愛玩遊戲的兒子。

  對面是水產海鮮的小伙,抽著煙語氣急速說他在長沙和朋友開發廊又鬧掰的經歷。後來我坐在菜市場里賣乾貨鋪位的矮凳上,攤主是一位年輕男人,他坐著,我蹲下來,他隨手拖過來一個板凳,我們開始聊生薑的價格。

  站起來回望的一瞬間,我那時候覺得畫面像看到的香港電影畫面。他的鋪位堆得滿滿當當,豎起一面是瓶瓶罐罐,平鋪的花椒八角,地上斜著成袋的蒜坨和生薑,我也身處其中。

  我拍下來了,白色短袖襯衣微微泛黃的年輕人坐在攤前的矮凳,瓶瓶罐罐和那些八角桂皮,在他身後延伸,無限延伸。那個畫面我記了好久,以及水產攤前沉默的煙圈。

  那是我第一次和陌生人聊了一下午,那天的雨我也還記得,我沒有帶傘,但是我是興奮的跑出那個菜市場的。多麼不可思議。

  後來啊……有些東西一發不可收拾。我本不準備提筆寫,但是當你回憶起一個段落,無數段落就出來了。我的手機備忘錄在三天之前被清空,消失了幾年裡所有零碎的記錄。我只好用這些來交待離我最近的那些時光,在我身旁呼嘯的時間。

  還有那些孩子們。

  有一群自閉症的孩子,人們對著有先天殘疾的孩子抱著一種同情的心理,我也不例外。他們拿走我的筆,我沒有生氣,拿走了桌上的水杯,也沒有人呵斥。幾乎都以一種哄幼兒的語氣和姿態面對他們,而那兩個自閉症孩子,一個二十歲,另一個十歲。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懂得,區別對待--不論是好還是壞,都其實是一種殘酷,連溫柔也是殘酷。

  十幾個練雜技的孩子,外人透過畫面認定他們是在苦痛的世界。但事實上,他們很苦,但身體那些極限姿態是從小為之習慣、和他們軀體一起成長起來的。他們確有一種同齡孩子少見的成熟和淡定。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不過也真沒那麼糟糕。

  世界就是這樣,鑽石的成分是碳,石墨的成分也是碳,而形態千差萬別,但千萬別說孰優孰壞。

  食物總是勾連著感情和記憶對不對。我有一天前往街邊的包子鋪,他們沒能讓我進到裡面。隔著收錢的玻璃小窗向打包綠豆沙的阿姨問問題,裡面的一個大姐覺得非常抱歉,結束後提了兩大袋包子出來遞在手上。而我並沒有提前聯繫,其實是不太禮貌。

  那個冬天很冷,我剛結束一段不太成功的感情。我拎著兩大袋包子舉到臉頰上方,站在包子鋪前照了張相,後來我放大我的臉,是真正笑的開心。

  幾天後一個中午包子鋪的女老闆給我打了個電話:謝謝你啊,寫得真好。我把這幾個字記錄在了我的備忘錄里,連當時吃的一碗煲仔飯也一併記在心裡了。

  我也謝謝她們。感謝那些被我打擾到的人和給予的善意。憑藉一腔孤勇,義無反顧行走的那些日子。無比感謝。

  我並不想一點一點拉進度條,只是當你寫了一個片段,很多片段就都出來了。

  我老也猜不對陌生人的年齡,以前見到誰都說90後,吃了虧後再就開始問「是80後嗎」,企圖用一個模糊的數字和年份來掩蓋自己看不明白的事實。但毫無疑問,仍舊次次失敗。猜測年輕了的女人以為我恭維,猜大一輪的男人反過來疑問我。簡直是無能為力。

  哦,還有一個青旅的前台女孩。她是心理學研究生,名字很好聽。我問她為什麼來到這裡工作,她脫口而出逃婚啊,拖著腮幫子望著我,隨即說開玩笑的啦。但我感覺是真的。在她那我第一次聽到「不要把我們寫太好啊」,後來也沒有人說過這句話。而我寫出來時犯了一個錯誤,旅舍寫成了旅社。我真誠的道歉。

  有一群漢正街的女扁擔。不年輕的女人們拖著車穿行在太陽下,黝黑,頭髮散亂盤起。休息時她們相互打鬧,一個掉了兩顆門牙的女人,大笑著說不要拍我,牙齒不好看。阿列克謝耶維奇書里寫戰爭中的女性,堅強、開朗,大多時候沉默。她們也是。其實那個沒有門牙的女人帶著很鮮艷的帽子,顏色很好看。

  後來我和一個地下通道賣唱的年輕人聊了三個小時。我不提賣唱,說歌唱者,他倒很坦然,講琴盒裡收到一塊紙幣他用了多久,賺了四百塊錢有多開心。倒是我膚淺了。他的故事還存在了草稿箱,不過我終有一天會寫完。

  其實我特別喜歡街邊小巷裡一些特色小吃老闆的那股驕傲勁。我記得在我高中的時候,學校旁邊有一個賣牛雜粉的老闆,他從不理睬你,人們幾乎很恨地去他家吃一碗面,「不就是好吃嗎!」然後下次還再來。

  後來遇見一位早餐店的老闆娘,很熱情,也對自己家的味道驕傲。我記得她攤了攤手看著排長隊的人說,好吃那怎麼辦。接著迅速找零,把收銀錢箱上固定鈔票的夾子按下,關上抽屜。

  我可喜歡這股不理睬人的驕傲樣子了,貨真價實,何需多言。清晨四點的辛苦,磨滅的不是生活的熱情。我想,哪天我成為了很厲害的人,我也想小小裝一下酷,小心翼翼地。

  後來,後來,人們要求漸多,我也就沒有那些細微感受了,也遺忘了不少細節。

  有一次探訪一位不太名副其實的手藝人,我沒有寫。但是後來,我又遇到過很多同樣的情況,只是我沒有停筆了。

  我隱約覺得不太對,著實有點慚愧。

  慚愧逐漸被另外一種感覺所替代,有更多的人並不直視你的問題,他們說這不重要,那也不重要,因為他們開始說一個詞:夢想。

  有時候拉住一個人,上前問:你的夢想是什麼。唐突、突兀,還是堅持等待一個回答。於是有的人想了想,快速給我一個答案,有的人笑了,大概覺得我不可理喻。

  當然,每個人都在談夢想。有一天晚上我經過一家鍋貼店,連鎖的,門上寫滿了夢想與人生的字眼。我想,現在吃兩個鍋貼也要有夢想了。接著我鑽進了旁邊一家牛肉粉店,老闆什麼也沒說,問我加份滷菜嗎。

  人們想做的事情,想達到的高度:掙錢、成功、成名。我並不批判,因為我也對這些用過不計其數讚美的句子。我睜著我的眼睛,一臉驚訝,我對於那些談夢想的人頻頻點頭:「你真有夢想。」

  每次聽到這個詞有些無力。但其實,另外的一些時候,坐在桌子對面的我,好像也在鼓勵他們說出這個詞。是不是有些討厭?

  武漢一場暴雨綿延不絕,加上備忘錄被清空,我特別悵惘。

  人們問題很多。要怎麼做?應該怎麼辦?做得對不對?知乎上這類問題從來沒有從我的時間線上消失過。人們太想找答案了,也包括我。

  我也是,我也想找答案。可哪有那麼多答案呢。

  我突然想,既然無可失去,又何必在意? 敲下開篇「早餐店老闆」這五個字,幾乎不假停頓和思索地開始了這有些無趣並且冗長的記錄。

  說了這麼多,還是想再說一遍:我會很認真,去聽世間的嘈雜聲音。

  流水賬就此打住。

  記錄的這一切,從1月到7月,橫亘7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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