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爐燒餅

賣 缸爐燒餅的有三家。

早十幾年，賣缸爐燒餅的只有一家，是個老頭，口音很重，不像河北人。那時，我和家兄通常會買一個燒餅，你一半我一半分了吃，等遊戲廳開門。

當年，燒餅五角錢兩個，個兒大、厚。完全可以讓七八歲的孩子吃得飽飽的。但大人不會買，會讓人覺得『吃嘴兒』，惹笑話。按照當時小城人的人均年工資，五角錢兩個的缸爐燒餅，算是稀罕物。誰家孩子哭個不停啦，誰家老人生病啦，才會買幾個。

似乎，這不屬於青壯年的吃食。

隨著經濟的發展，小城上建了幾座工廠，外來人口也愈來愈多，經濟就發展了起來。於是，賣油條的、賣麻辣燙的、賣煎餅的、賣涼皮的也都有了，有的甚至還開了鋪子。

但若說最受歡迎的，肯定是缸爐燒餅。

所謂的缸爐燒餅，製作過程並不複雜。首先要起面，就是用約五十度的水，加上適量的食用鹽（切記不能加多，加多則無法下咽）和面。面和好後，置於案板，用擀麵杖壓成薄餅狀，手指沾油，均勻塗抹於餅上，灑一些生面，摺疊，再壓。如上動作反覆幾次，可成。切面，即把和好的這個大麵餅，切成扎長許，寬約一食指的燒餅胚。一般能切三十個，整齊碼在案板上，在碗里捏上一小撮芝麻，從左至右、上到下的灑。要多灑幾次，不然不香。為什麼要捏一小撮，而不是一次性灑完呢？蓋是為了不浪費芝麻。

其次，是燒缸爐。缸爐要用煤、炭燒，鼓風機還沒有流行的時候，通常是男人拿著蒲扇起火。缸爐也是自製的。買一個盛放汽油的大鐵桶，洗刷乾淨，將底部的鐵板割掉，並在稍上部挖開約三十公分的長方形洞口。洞口稍上部架幾根鋼棍，裡面用麥秸和泥均勻抹平。這是用來堵住縫隙的。晾曬一天，待干透後，即可趕製燒餅了。

賣缸爐燒餅是一個辛苦的活計，無論春曉秋冬，都要在凌晨五點半之前開攤，燒出一爐。為什麼是五點半，而不是其他時間？因為凌晨五點半，是開往市中心的早班車。此時就有人候車了。

三家中，李澤君是最早做缸爐燒餅的。這是一個不善言語的中年男人，有一兒一女，本來家中窮困，兒子沒有學費上學。但不知哪一年他學會了缸爐燒餅，整個家庭開始富裕起來。

他的燒餅攤也是一塊『風水寶地』，因為他的攤位緊挨著豆腐腦攤。小城的人喜歡早上喝一碗豆腐腦，順便買一個燒餅吃。他的攤位挨著近，人們又懶於多走幾步，所以，他的燒餅總是供不應求。

現在，他的兒子和嫁出去的女兒都在跟著他做燒餅。想來，總是賺錢的。

張迎秋家距離豆腐腦攤斜對面約三十步的距離，跟李澤君相反，他的攤位總是只做一上午——到中午時再去，他家就收攤不賣了。這是一個樂觀向上的中年人，整日笑嘻嘻，嗓門大，愛開買客的玩笑——哎喲，您老還吃一塊錢一個的燒餅呀？上次您站在大街上喊：我家小子就算一輩子不工作，一天花兩百，讓他富裕到一百歲還有剩餘。

被開玩笑的那位哈哈一樂，指著張迎秋罵道：就你小子嘴貧。周圍的人也是一陣鬨笑，覺得很有趣。

他家有一個獨生子，生得略丑，嘴巴斜，頭腦稍顯痴呆。他以前賺的錢，都給孩子治病花光了。現在，他想開了，人各有命，孩子有孩子的命，自己有自己的命。所以，他樂觀了，加之賣燒餅賺的錢足夠兒子娶媳婦兒，也就不急了。

張迎秋家的燒餅賣的最好、最快，儘管只有一上午的時間，但他家的燒餅總是剛出爐就賣光了，有的甚至還會預定。確實好吃，我就喜歡吃他家的燒餅。脆、香、漂亮，算是色香味相俱全矣。

賣的最慢的、最不好吃的，是劉建軍家的燒餅。他約五十歲，大手大腳，看起來頗粗魯。他家的燒餅皮、不香，吃過一次，咬的腮幫子疼。此後就不去他家買了。

等著張迎秋先收攤，其後李澤君收攤，就獨剩下劉建軍一家。他家的攤子位，放燒餅的案板上，總是碼著整整齊齊的一爐燒餅——沒人買。燒餅上放著白布，有時嗡嗡來幾隻蒼蠅，他便百無聊賴的揮一下手中的報紙或者扇子。到了冬天，燒餅涼透了，他都賣不出。怎麼辦？只能賤價賣給餐館——餐館裡有一道菜，叫做『韭菜雞蛋炒燒餅』，煞是好吃，但也不是所有餐館可以炒的這般好吃。

前些年，我隨家兄去山西創業，吃過一次山西燒餅。因為家兄給我的描述很精彩，如芝麻多而香、皮薄、清脆，亦稱『一口香』，勾起了我的饞蟲。遂同意與其前往。吃罷才看到他對著我邪惡的笑，端在手裡的酒杯因惡作劇的成功被顫抖的身子晃得厲害。其實，嚴格上來講，此種山西燒餅與曲陽燒餅同，確不難吃，只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身為河北人的我覺得不好吃罷了。

但家兄又稱，這種山西燒餅可做菜，切塊狀，用雞蛋、放豆油大火猛炒。一定記住放山西陳醋，用他的話說『好吃的掉了舌頭』。我仔細揣摩了一下他說的做法，覺得炒燒餅放醋的吃法，簡直豈有此理。想來又是拿我玩笑，便沒當真。

後來才知，家兄的說法或許無錯——山西人真是太愛吃醋了！山西醋也的確好吃。那麼，炒燒餅放醋，大約也是正確的。

在山西的幾個月，雖說菜食上我與家兄都捨得投入，但畢竟山溝溝里青菜、鮮食獲取不易，價格高昂，普通的一小碟牛肉都要價五十元，便朝思暮想了許久的家鄉食物。每至晚飯時，邊喝酒邊對家兄說：回去了，我要吃XX家的板面，擱辣，吃一身汗。

對！她家的板面算是小城裡最好吃的了。香！

沒錯！還要狠狠吃幾個張迎秋家的缸爐燒餅。這燒餅搭配板面的香辣，也是一種美味。

對對對！咱在家時就好這種吃法。

夜深了，我與家兄回味著缸爐燒餅就板面，手中的箸子翻飛，將菜食搜刮的一乾二淨。

山頂的風又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