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承者袁承志|金庸武俠人物點評第二彈

04-16

文|霍真布魯茲老爺 (今日頭條簽約作者)

金庸先生在《碧血劍》後記里說，「《碧血劍》的真正主角其實是袁崇煥，其次是金蛇郎君，兩個在書中沒有正式出場的人物。袁承志的性格並不鮮明。"

前一句應該只是金庸的託辭，金蛇郎君的故事確實比較成功，不過正如《神鵰俠侶》里，獨孤求敗也是非常出彩的一個人物，金庸絕不會說獨孤求敗是《神鵰俠侶》的男主角。而袁崇煥的形象比袁承志更刻板，遠說不上是主角。

所以金庸一九五六年寫了《碧血劍》後，時隔將近20年，在一九七五年又寫了《袁崇煥評傳》作為補充，他心裡對《碧血劍》的創作還是耿耿於懷。

究其原因，是金庸先生筆下的袁承志縱然武功高強，但性格實在平庸，以至於金先生不滿到不願承認他是主角。

袁承志這個名字幾乎就是概括了他的一生命運。

對於小說人物而言，最重要的人物就是父親。

袁承志有兩個父親，一個是生父袁崇煥，一個是精神之父金神郎君夏雪宜。

這兩個父親都太過強大，性格中庸的袁承志活在兩個強大父親的陰影之下，失去了自我。

袁崇煥身為國之干城，一身系天下安危。這樣的父親給了袁承志金庸筆下最根正苗紅的出身，卻也是給他所有主人公都沒有的壓力。

兒子崇拜父親本就天經地義，何況是這樣的英雄之父，而從小遭遇的父親忠而被誅的慘劇更強化了父親的英雄悲劇色彩，袁承志思慕父親本來就理所應當。

袁承志是想成為父親的，雖然他是武人，但他一見到李岩，書中寫到「袁承志初出茅廬，對李岩的風儀為人，暗生模仿之心，過得潼關，便去買了一套書生衣巾，學著也作書生打扮，徑來江南尋訪師父。」

這就是袁承志內心的渴望，他不願意做一個大俠，而願意做一個父親式的能文能武的儒生，所以看到李岩這樣對於家國天下有真知灼見的書生，頓生傾慕之心，其實他模仿的不是李岩，模仿的是他的父親，只是他離開父親的世界太久，只能通過接近父親那個世界的人來追慕他的風采。

只可惜，袁承志對於政治軍事的方面的資質遠遠不及父親，學來學去，畫虎不成反類犬。他擔任七省武林盟主，卻連手下都約束不住，在父親的部將面前，打了一場稀里糊塗的勝仗，這讓他產生深深的挫敗感。

連他自己都承認，「我甚麼都及不上爹爹，他會做詩，會用兵打仗，我可全不會。」溫青青安慰他，至少你武功比你父親高強，可這樣的安慰並不能讓他開心，他固執地認為，武功只能做小事，辦不了大事。

為了證明自己，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去刺殺韃子皇帝皇太極，可惜還是失敗。

在聲名赫赫的傳奇袁督師面前，袁承志永遠是個失敗者。

所以，他愈加想模仿他的精神之父金蛇郎君。

金蛇郎君乍一看跟袁承志格格不入，金蛇郎君狠毒，袁承志仁厚，金蛇郎君英俊，袁承志是個黑少年，金蛇郎君狡詐，袁承志憨直，金蛇郎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袁承志則有清晰的道德倫理觀念。但兩個人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復仇者，兩人有著同樣的遭遇，都是家族中唯一的倖存者。

這讓袁承志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袁承志的復仇對象，是比溫家更強大的崇禎皇帝，袁承志本能地意識到，他的復仇之路比金蛇郎君更艱辛，也應該比金蛇郎君更狡詐更不擇手段，所以這個與他截然不同性格的人成為他另一個效仿對象。

袁承志繼承了夏雪宜的金蛇劍和金蛇秘笈，可是袁承志天性善良憨厚，相貌平庸，黑不溜秋，金蛇郎君的風流倜儻，心機深沉，他是怎麼也學不會的。

袁承志與人對戰，處處要秀瀟洒，可惜由於他高出不止一個段位的武功，反而處處瀟洒不起來，本來應該好整以暇的勝利卻看起來有些滑稽，反而讓人看得尷尬。

袁承志在夏雪宜這裡，繼承的也是皮毛，大概是覺得金蛇郎君實在太酷，袁承志為了讓自己顯得酷一點，乾脆一併繼承了他的女兒溫青青。

袁承志對溫青青的感情十分微妙，他真正喜歡的是阿九公主。直到小說最後，他對溫青青依然稱呼「青弟」，而對已經是尼姑的阿九卻稱呼「阿九妹子」。愛情中的袁承志，根本沒有勇氣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他不敢面對殺父仇人的女兒阿九，他處處想學金蛇郎君，卻處處學不來。

金蛇郎君也曾經面臨袁承志式的愛情迷局，一方面是仇家之女溫儀，一面是心理扭曲的何紅葯。

金蛇郎君足夠洒脫，他能夠娶自己仇家的女子溫儀。金蛇郎君也足夠無情，能夠對何紅葯狠下心來。

袁承志卻完全走向了夏雪宜情感模式的反面，他選擇了心理有些扭曲的溫青青。溫青青的愛情完全是貪婪型的，在她的任性之下，焦宛兒早早嫁人，阿九也被迫剃度，最終成了《鹿鼎記》中的九難師太。

很多年以後，當九難師太為反清復明奔走，容顏老去之時，她還會想起當年那個黑少年。

《碧血劍》的結局是個看似大圓滿的結局，然而縱使躲到了渤泥國，故國依然是戰火連綿，而以溫青青的小性子，難保不是另一個何紅葯，大概日子也是糟心得可以。

繼承者袁承志，處處學人，最終學了個空殼子。

袁承志的憨厚、正直，是他的優點，在人性淪喪的亂世，尤為難得，只是他做不來大英雄，也做不來浪子，他只是個想成為父親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