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日出,右手日落,轉眼就是一生
慈祥的老奶奶在輕輕擦拭墓碑,滿頭銀髮灑滿夕陽的餘暉,染上動人的金褐色。她面容和緩,似乎還微帶著笑意,慢慢的認真擦拭。有人說,女人的樣貌由內心而定,被愛意包裹的人,即便年華逝去,容顏也不會老去。眼前的老奶奶一定屬於這一類的人。
她一身體面,黑色燕尾長裙,綠色碎花小衫,銀髮一絲不苟地梳在後面,彷彿不是來墓園祭奠亡者,而是來參加一場華麗的聚會。在我所管轄的區域內,在我從業這許多年中,我見到的最多的是墓碑前不堪重負的聲嘶力竭與時間消磨後的平淡冷漠,這樣得體而充滿愛意的情景,我從未見過,一時竟無法挪開視線。
墓園內天總是黑的很快,也許是出於黑暗與死亡的畏懼,多數人們都會選擇早晨來祭祀洒掃,一過正午,園區內幾乎就不見人聲,此時已經夕陽西下,大概園內只剩下這位老奶奶和我了吧。
我工作的地點在觀陵山墓園,位於棋盤山風景區,雖然距離市區不遠但也屬於郊外,太晚回去終究不方便。我走上前去正想提醒她,老奶奶就已經站了起來,我才注意到她一條腿似乎很不方便,手中還拿著一根拐杖。那根拐杖做工十分精巧,一面是拐棍,一面是可以坐下休息的圓凳。原來剛剛老人就坐在墓碑旁。腿腳不便似乎並未對老人的行動造成太大影響,她單手支撐拐棍,行動依舊端莊優雅。
老人看見了我,向我微笑點頭,我介紹了自己的身份,然後走過去攙扶她。
下山的路並不遠,相反,因為老人的健談而顯得時間過得很快。她問我年齡、學歷和家庭,然後聊起了她自己。
老奶奶的愛人是一名軍人,脾氣倔強,不苟言笑。老奶奶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出來,說,那個時候家裡的小孩子都怕他。但是他那個人啊,就是嘴硬心軟。年輕時聚少離多,他每次打電話回來,我都會跟他要這要那,他嘴上說不買,可是每次都會帶回來。聽到這裡,我幾乎能夠想像老奶奶年輕時候俏皮迷人的樣子。
「我這輩子很想擁有自己的孩子,可惜做不到,他就安慰我,最後還過繼了大伯的兒子來,那孩子特別懂事,而且越長大越像他父親。性子一樣倔強,連說話聲音也像。」
「他走的時候特別安詳。前一晚還拉著我的手,跟我回憶以前的種種。那時我們正在翻著相冊,裡面是我們去聖托里尼旅行的照片。」
我安靜地聽著。老人的雙眼因回憶而閃現動人的光彩,她的眼神深邃而柔和,寫滿年齡的智慧。忘了說,她的身上始終都有著一種獨特的力量,像海洋一般包容,平和,又似正午的太陽一般溫暖,一舉一動間都像極了我在書本上看到的貴族。
「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選擇觀陵山嗎?」
我立刻停止了胡思亂想,開始嚴肅地思考起這個問題的官方回答。為什麼?難道不是因為風水好,風景佳?或者是因為園區高端,說起來有面子?
不知為什麼,明明到了嘴邊的答案,在老人幾乎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我竟說不出了。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她先笑了出來。我立刻耍機靈地回答,「因為服務很好,而且有我這樣的聽眾。」
老奶奶止住笑,認真地說,當然,很感謝你的認真傾聽。不過你算是意外收穫,而不是我當初做選擇的原因。
看墓那天出了一些狀況,原定早晨看墓沒想到進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那時太陽已經有些西落,餘暉灑落在遠處起伏的山巒和雲霞上,絢麗一片。我突然想起我們正研究去哪旅行的時候,他對我說,不然就去聖托里尼吧,左手日出,右手日落,轉眼就是一生。
我定住在原地,久久無語。
老人的司機早已在門口等候,我將老人送上車,與她揮手告別。我一人沿著湖岸,慢慢往回走。絢麗的雲霞將九天湖染上了別樣的色彩,野鴨漫遊,水鳥嬉戲。不知為何,這個我看過無數次的景色在今天格外美麗。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