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最牛攝影師：我與哥倫比亞的十年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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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期：攝影師與哥倫比亞的十年情緣

攝影師：勞伯·盧特爾（Rob Lutter）

記者：Emily von Hoffmann

翻譯：劉玥

看見番木瓜，趕緊抓住它！

攝影師與哥倫比亞的十年情緣

馬特?奧布萊恩（Matt O』Brien）第一次去哥倫比亞是為了拍攝選美比賽。這名居住於舊金山的攝影師立即愛上了這一國家。十一年的時間裡，他帶著一台拍立得相機遊歷哥倫比亞，當地人民不僅熱情地歡迎了他，還幫助他進行拍攝，對此他非常感激。

《像素雜誌》的艾米麗·馮·霍夫曼（Emily von Hoffmann）對他進行過採訪，來看看他的項目「不要示弱」（No Dar Papaya）吧。

艾米麗·馮·霍夫曼：一開始時，你為什麼會去哥倫比亞進行這個大型項目？

馬特?奧布萊恩：在舊金山的時候，我就認識了一些哥倫比亞的朋友，所以對這一國家很感興趣，並通過那些朋友學習了一些哥倫比亞文化。我並不想以一名遊客的身份前往哥倫比亞，而是希望能更多地參與到當地的生活之中，所以我尋找著感興趣的項目，一個我能在特定的時間內完成的、能吸引雜誌社的項目。

我的朋友們提到了選美大賽，每年都在卡塔赫納（Cartagena）舉行，同時還會舉行地方賽事。大賽會吸引來自全國各地的佳麗，擁有大筆的資金投入和贊助，還會全國直播，其他的地方賽事主要是來自貧窮地區的女性參加，她們大部分人都是黑色皮膚。

大賽會持續十八天，聽起來非常有趣，因為你不但可以探尋美的意義，還能探討階級和種族這類文化問題。

這一項目中，我使用的是35mm的膠片，但我也隨身帶著拍立得，因為直覺告訴我拍立得相機很適合哥倫比亞。我用拍立得拍了一些相片，其中一些也被收錄在了攝影集內。但我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些照片會演變成一個跨越十一年、涵蓋數百張照片的大項目。

第二年，我受邀展出自己的選美大賽攝影系列——「皇家哥倫比亞」（Royal Colombia），並同時在四所不同的大學開設攝影研討班。那三個月里，我用拍立得拍了許多照片，但還是覺得自己對哥倫比亞的了解不過皮毛，所以我決定繼續拍下去。

艾：你之前提過，離開舊金山、出發去哥倫比亞之前，你媽媽哭了一場。她對哥倫比亞的印象如何？

馬：由於受到媒體的影響，她和當時大多數美國人一樣，覺得那是一個滿是戰爭、暴力、游擊戰、綁架和毒品走私的國家。我也不能確定地保證她害怕的這些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總之她覺得哥倫比亞很危險。

艾：你進行這一項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呈現一個不同的哥倫比亞。你不想簡化它的複雜性，但也不會弱化那裡的衝突。當然，由於身處媒體的渲染之中，你一開始也會有自己的理解——能談談你如今對哥倫比亞的認識是如何形成的嗎？

馬：前往哥倫比亞之前我並沒有感到非常害怕。我是去拍選美大賽的，那能有多危險？但我記得第一次在波哥大留宿的那晚，很多人都提醒我不要在夜裡出門，因為那很危險，這一點真的嚇到我了。

現在，我的經驗更加豐富，對哥倫比亞的了解也更深刻，所以我對哥倫比亞的危險更加了解。即使是在大城市裡，你也要非常小心。

那裡確實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情。有人告訴我，他們有朋友因為被列入聯盟支持者的名單而被謀殺，甚至還有人說當地的准軍事組織會用鎖鏈囚禁別人。

我在哥倫比亞期間正逢「偽造行動」（false positive）醜聞爆發。「偽造行動」指的是哥倫比亞軍方承諾為來自大城市的貧困區域的年輕男性提供工作，然後將他們帶到衝突區域，讓他們穿上游擊隊軍服，接著殺死他們以提高殺敵數。這真的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然而，即便那是一個殘酷的國家，即便那裡經歷了51年的戰爭和可怕的暴力、擁有嚴苛的階級體制、大多數人都只擁有有限的選擇，而且就連大城市都犯罪率居高不下，但它依舊非常美麗、充滿人情味，人民也安居樂業。我想，這或許就是哥倫比亞吸引我的地方。

艾：這一系列中你最喜歡哪些照片？又是在什麼情況下拍到它們的？

馬：我很喜歡一張當地婦女抱著孩子的照片。當時我身處巴拿馬附近森林地區的一個村莊里。為了拍日出，我起的很早，看見一大群孩子在河邊玩耍。我朝他們走出去，他們很友好地讓我用數碼相機和拍立得拍照。

後來他們的父親來了，在一旁觀看了一會兒，然後請我給他們兩家人拍照。當時是2011年，拍立得相紙已經停產了。我手頭的相紙不多，但又不忍心拒絕這名父親。於是我分別給這兩個家庭拍了照片，又給一名婦女和他的孩子拍了合照。

我在每張背後都寫上了拍攝日期、地點以及我的名字，然後把照片給了其中一名婦女，她拿著照片準備放進肩上背的包里，裡面已經裝有各類物件。

「等等。」我從筆記本里撕下幾頁紙做了個信封，然後把照片放進了信封里，遞給了她。她把信封放進包里，和家人一起沿著河邊的小徑走進了森林裡。我想他們應該會珍藏這些照片吧。

還有一個照片，是一個站在田地里的小男孩，手拿了個帶輪子的物件。這張照片是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地區拍攝的，北美最北邊一個名叫拉瓜伊拉（La Guajira）的地方。我當時在路上走著，他朝我走過來看著我，向我展示那個物件。

「那是什麼？」我問他。

「這是我的玩具。」是他自己做的。

那是一個非常偏僻的地方——沒有商店、沒有圖書館，只有一棟棟相隔遙遠的土房子和在乾旱的土地上徘徊的羊群。對於自己做的玩具，他感到非常驕傲，從這張照片你也能看出這點。

艾：標題「No Dar Papaya」是一句哥倫比亞諺語。它有什麼含義呢？對你來說有何重要之處？

馬：「No Dar Papaya」是哥倫比亞特有的一句諺語，它周圍的國家和其他的西班牙語國家都無法理解這句話。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要示弱」、「不要讓自己成為別人輕易就能解決的目標」、「要小心」。

很多年裡，我的項目標題都是「哥倫比亞」，非常無聊。直到有一天我看到「No Dar Papaya」這句話，覺得它非常適合做標題。這些是哥倫比亞的照片，在別的地方是拍不到的。所以我想取一個非常哥倫比亞的標題。

「No dar papaya」不只是一句話，它還反映了哥倫比亞的曾經和現在——51年的戰爭、大多數人都經濟拮据、犯罪率居高不下。他們說，這句話是第十一條戒條，而第十二條是「Papaya puesta es papaya partida」，意思是看見番木瓜最好趕緊抓住它。

在哥倫比亞，我牢記著這句話，一舉一動都非常謹慎，與平時大相徑庭——挺胸抬頭，非常有硬漢氣概，不透露一絲害怕，我就是以這種態度與可能的攻擊者進行交談的。「別惹我，否則有你好受的。找別的更好欺負的目標去吧。」這種做法非常有效，除了我被持刀歹徒襲擊的那晚。

那天晚上在麥德林（Medellín）城裡，我和一名朋友有說有笑地走著，我一直顧著她，就沒注意自己周圍。後來有人用力拽住我的襯衣，我轉身看到一個男人一手扯著我的衣服，一手放在背後，拿著一把刀，準備朝我胸口刺來。周圍還有另外三個大約十九歲的男孩。我問他們想要什麼，他們說了句：「手機」。

「給你們吧。」他們中的一人伸手從我袋子里掏出了手機。那個人就為了一個只值20美元的手機想殺我。

艾：你過去的項目——包括「重回牧場」（Back to the Ranch）和「找尋希望」（Looking for Hope）——都以哥倫比亞的偏遠群體為拍攝對象。你還用英語和西班牙語教授攝影。你過去的工作對現在這個項目提供了怎樣的幫助？

馬：這些項目讓我成為了一名更加優秀的攝影師，讓我懂得了光線、構圖、如何與人們來往，也學會了培養融洽關係的重要性。無論你用的是什麼相機，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我還形成了自己的美學理念，不僅是關於構圖和一些技術技巧，還包括如何將人民、地點、活動和文化等事物的複雜和微妙之處傳達出來。照片是攝像師本人的反映，也是其觀察世界方式的反映，所以你必須找到辦法將自己的理念體現到二維的照片之中。

我一直認為，要傳達自己的理念，就要拍攝各種各樣的照片。在我的紀實攝影作品裡，除了會拍攝不同的人物，我還會使用不同的鏡頭。不過拍立得相機只有一個鏡頭。大多數人都拿它來拍人，但我在這一項目中開始嘗試用它來拍攝建築，後來還用它來拍過風景，我挺喜歡這些照片的。

這台相機不適合拍動態事物，因為它很難構圖，而且快門不夠快。這本攝影集中也會有少數幾張這類照片。此外，因為閃光燈會影響到事物原本美麗的色彩，所以我很少在夜裡拍照。但我覺得照片的多樣性能很好地體現哥倫比亞這個國家，原因不在於我能因此而自稱對其擁有了廣泛客觀的了解，而是因為我能通過一個個片段，瞥見哥倫比亞的現實和可能性。

「照片是攝像師本人的反映，也是其觀察世界方式的反映，所以你必須找到辦法將自己的理念體現到二維的照片之中。」——奧布萊恩。

此外，我以前的項目主題是東海岸的牧場及其在城市化影響下的衰敗，或者奧克蘭（Oakland）的公共教育和孩童成長。而對於這一項目，我的理念更加廣泛和發散——我想在不受任何既有觀念的影響下探索哥倫比亞，而拍立得似乎很適合這一項目。

「No Dar Papaya」擁有一種抽象的、印象派的性質，我認為這一性質能幫助我更加凸顯照片的感情層面，而不是表面呈現的模樣。我們被數碼照片包圍著，而這些拍立得照片能為讀者提供不一樣的感受。

我所有的作品都有一個主題，那就是美。如果要花上大量時間來進行這些項目，那我希望我能創作出美麗的作品。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愉快。我想創造美，是因為我覺得這能讓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美好。我還記得在進行《重回牧場》這一項目時，我對某人說我正在拍攝東海岸的牧場，他問我是不是想曝光動物們遭受的虐待和其他關於這些牧場的負面評論，我說不是的，我只是想讚美那種文化和那片土地。

當有人知道我在做一個關於奧克蘭被人詬病的公共學校的項目時，他們認為我會拍攝破舊的教學設施和受害的學生。但我看到的是充滿朝氣的孩子，我的照片體現的也是這點。照片還配有學生們寫的文字，其中有些是關於艱難、悲傷的事情以及落後的學校，但這些照片是美麗的，這些美麗的孩童和青少年卻遭受著不公，我覺得這能讓這一項目更有力量。

在奧克蘭的公共學校，我學會了一件對我的哥倫比亞項目幫助非常大的事情。不是關於攝影，而是那裡的孩子們都表現的很強硬。他們本身並不是多麼強硬的人，但他們必須表現的如此，否則就會被人利用。他們身處艱苦的環境，所以這麼做是必要的。就是在這裡，我學會了隱藏恐懼，展現強硬一面的重要性，這在哥倫比亞非常實用。當然，如果你身材魁梧，這麼做會更有說服力，所以這也是一個保持好身材的理由。

「他們認為我會拍攝破舊的教學設施和受害的學生。但我看到的是充滿朝氣的孩子。」

艾：有哪些人令你印象深刻？

馬：給這本攝影集寫序言的胡安·阿爾貝托·加維里亞·貝萊斯（Juan Alberto Gaviria Vélez）是其中一人。他是一名來自麥德林的美術館館長，也是我的朋友。他是第一個邀請我進行攝影展和攝影教學的人，後來還建議我申請富布萊特獎學金。我很欽佩他，因為他明白藝術擁有提高人們生活的力量，也進行過這方面的工作。他創立了一個名為「祝你平安」（Desearte Paz）的項目，讓麥德林的年輕人得以接觸藝術和藝術家。這一項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影響了許多人的生活。我很高興能在那一項目里擔當一名志願教導員。

在麥德林的公共中學教書的期間我認識了索樂麗（Sorelly），她是我的一名學生。我和很多學生都保持著聯繫。

去年，我的十幾名學生在麥德林找工作，幾周後我收到索樂麗的信息說她和姐姐（我認識她的家人）被人以工作的名義騙到了哥倫比亞和委內瑞拉邊境附近的一座偏遠城市裡。她們意識到自己被綁架了，會被賣進妓院，帶到別的國家，她們的一生就要完了。但她們的家人沒錢給她們買機票，而且由於那裡是衝突區，根本沒有公交車可以坐。

於是她們想辦法逃到了機場，但很快就被壞人找到了。那裡的警察都很腐敗，根本不願幫助這些女孩，是一名售票處的婦女為她們提供了庇護，但等到最後一架飛機在5:20起飛，機場就要關門了，她們就會落入壞人手裡。長話短說，當時時間緊迫，身在遠方的我趕緊給她們買了機票，讓兩個可憐的女孩在艙門關閉前幾分鐘上了飛機。這本攝影集里還有索樂麗的照片。她後來給我發了條信息，我終生難忘：「我會一生銘記你的救命之恩。」

艾：因為你用的是拍立得的相機和相紙，所以照片都帶有獨特的懷舊風格。為什麼你會選擇這一材料呢？

馬：我喜歡拍立得照片，喜歡它的那種柔和的感覺和不同尋常的色彩。我的作品很多都是紀實性的，所以這次我想嘗試不同的攝影方法。紀實項目里，我一般會拍特別多的照片，很難處理。而拍立得相機迫使我改變工作方法。它的曝光挺麻煩，明暗對比強烈或光線太弱的情況下都不好用，而且由於相紙很貴，後來也因為相紙停產，我通常每次都只拍一張照。當然這樣也是因為用拍立得拍人後，照片彈出來的聲音能夠為現場增加更多活躍的氣氛。

我喜歡向人們展示顯像的過程，大部分人都沒見過。早些年裡，我會拍些額外的照片送給別人，後來我就不這麼做了，因為相紙太稀有了。在一個地方呆很久的情況下，我會多洗些照片送給別人。

對於攝影展，我會掃描拍立得的照片然後印制大幅的印刷版。這些印刷版本看起來很不錯，令人印象很深。由於攝影集不像攝影展那麼公開，所以我會保留拍立得照片的原始大小和外框。我也試過改變照片的大小，去掉外框，採用全出血印刷，但那樣的話你就不知道這是拍立得的照片了。用這些數字方式處理照片，讀者會覺得看起來怪怪的。所以我只是進行了簡單的設計，讓人們把注意力放在拍立得照片上而不是我的設計上，同時不干擾讀者對文字的閱讀。這是一趟視覺之旅，視覺體驗。

成年之後我就一直說西班牙語，這也是我能在哥倫比亞工作的關鍵。在那裡我不只是教書，還進行了攝影，說西班牙語能和人們交流，培養感情，遊歷全國。否則你就不能了解當地的文化，也就無法與當地人交朋友，我的工作也體現了這點。

艾：未來你有什麼感興趣的計劃嗎？

馬：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和美國人民分享「No Dar Papaya」，為此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上次去哥倫比亞的時候，我還拍了一些視頻。我想把這些視頻剪輯成一支關於乳酪玉米餅（arepas de chocolo）的小電影，這是我最喜歡的哥倫比亞食物之一，是一種用新鮮玉米做的餡餅，製作方法非常有趣，看起來賞心悅目，在商場里你會看到幾十個人用手剝玉米粒。人們對於這些食物的看法也很好玩，能體現每個人的性格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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