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啟示錄：為什麼「官二代」的人生往往很糟糕？

情緒廉價、思維無價，在這裡成為更優質的人

朋友們都知道公周做過法官，遇事常有詢問。

春節前，某年輕媽媽Z發來微信哭訴，在老公手機上發現六七個約炮軟體，各路妖艷浪貨琳琅滿目、各種下流挑逗晃瞎人眼。從說話都細聲細氣的宅男，到如今追腥逐臭的老司機，落差之大讓Z難以置信、暴跳如雷。打了對方兩個耳光，大吵一架後，她抱著剛滿周歲的孩子住到了酒店裡。

Z的老公M，我是知道的。父親是顯赫部門一把手，母親在國企拿年薪，出了名的女強人。因為工作關係，M還在國王學院讀書時，公周就曾有所接觸。對他的印象是，世家子弟，高大帥氣，稟性還算純良，只可惜資質平平、性格粘膩。

回國後，M不出意外地進入某金融央企肥肉部門，隨即與Z結婚生子。Z家雖然不是什麼名門望族，卻也屬於城市中產階層，樣貌氣質、學歷修養、待人接物都稱得上一流水準，靠自己努力考上了部委公務員。

外人看，這樣的家庭不幸福，就真他么沒天理了。可如今……，只能讓人一聲嘆息。

Z的問題，從法律層面不難解答。雙方各有一套婚前房產，各自所有；婚房是登記後兩家合買，各有200萬首付，貸款共償，雖然房本只寫了男方名字，卻不妨礙共同財產性質，雙方協商或競價後，一方得房、一方補償現金即可；孩子還在哺乳期，撫養權歸女方毫無疑義；存款股票各半；一輛奧迪Q7，與房產處理方法相同。

我問Z，你真想離婚嗎。

Z不答話，只敲過來幾個字，「我恨不得他現在去死」。

畢竟審過幾年離婚官司，公周對這種事情有些經驗心得。很明顯，Z不想。她捨不得安逸體面的生活，不忍心讓年幼的孩子失去父愛，更不敢面對親人朋友同事的目光，難以想像即將成為單親媽媽的事實。

Z很優秀，被父母精心修剪栽培、精心設計成長軌跡，終於長成了父母最傑出的作品，一株昂貴而驕傲的盆景。她的人生，從來沒有遇到過破碎殘缺，無法容忍一切「不完美」。

Z的憤怒，不僅來自背叛，更來自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我已經如此完美，無論哪方面都足夠配得上你。可你，為什麼還要去下水道偷吃勒瑟？

這種痛苦糾結，在所謂「優越階層」中並不罕見。

我接著問Z：問你兩句題外話。你老公天天五點鐘下班，之後都做什麼？

Z沒好氣地回復：只要不出差，下班按時回家。吃完飯就抱著電腦打遊戲。孩子也不管，經常大呼小叫玩到後半夜。吵過架，可他說在國外讀書時養成的習慣，一時改不了。我覺得反正在家也挺好，免得外頭那些不要臉的小姑娘往上撲，乾脆也就不管他了。

我又問：他在家情緒怎麼樣？

Z像是脫口而出：整天被人伺候得像個廢物，除了偶爾逗逗孩子，什麼都不幹、什麼都不用操心，心情還能不好？

我在心裡嘆口氣，對M竟然生出一絲同情。

社會上很多人憑著想像，以為官二代們都過著橫行無忌、紙醉金迷的生活。公周可知道，M的生活才是常態。看似富足安逸，卻了無生趣。看似完美無缺，實際孤獨寂寞。他們藉助父輩蔭蔽得到優越生活，對普通人來說很不公平。但另一方面，他們生長在畸形的家庭生活中，從小受到父母嚴厲的管束和挾制，本身又是權力的犧牲品和受害者。說來大家可能不信，在高官父母們看來，比起對孩子的愛，警惕和狐疑可能更多一些。他們很清楚，自己面對的所有誘惑，同樣會向缺乏社會經驗的孩子襲來。一旦放鬆約束，很可能會是家破人亡的災難性後果。這樣的慘痛例子，還少嗎？

據公周所知，M的父親在官場上能力口碑俱佳，以自律嚴苛和工作狂著稱，有時一個月都回不了一次家。身在權力的高原，他和像他這樣的人，在官場透支了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熱情。即便偶爾回家，也來不及傾聽和陪伴，只能扔下幾句嚴厲叮囑或斥責，匆匆離去。

遙遠冷酷的父親，嚴厲強硬的母親，塑造了懦弱自閉的他。一切不負責任、一切遊戲人生，更像是對父母的報復、對世界的反抗。而說話做事有板有眼、待人接物有尺有度的Z，在M看來不過是父母的同夥、兩條腿的監視器。任憑身材再好、臉蛋再漂亮，恐怕他也硬不起來。哪個男人會對一台挑剔的、絮叨的機器產生慾望呢？

想到這裡，也就容易理解M了。趁著出差的機會縱情享樂，或許只是電腦遊戲之外，逃避和反抗的新手段而已。

這些話只是猜測，我當然不好跟Z講。即便講了，恐怕一時她也難以理解。

沉默了一會，Z忍不住自言自語道：那些年官場亂得很，我公公在那個位子上，誘惑多了去了，可從來都是規規矩矩，沒聽人說過他半個不字。我老公怎麼就……難不成是男人有錢就變壞，他這七八十萬年薪輕鬆拿著，不折騰顯不出本事？

我盡量斟酌著回復：×局那是人中龍鳳，哪會看得上這種事？其實，男人亂性，未必都是慾火難止啊。你們倆算是門當戶對，各方面都很般配。可有沒有想過，價值觀啊、對人生的規劃啊，這些方面缺乏磨合？

Z顯然對我的話很不滿意。聰明人的反駁，往往是迅速而尖刻的：呵呵，你不會想為男人出軌找什麼說辭吧？你們的價值觀就是喜新厭舊、沾花惹草？你們的人生規劃就是把更多女人搞到床上，為所欲為、醉生夢死？明明是管不住下半身，道德敗壞、毫無廉恥，竟然還有臉講什麼價值觀、人生規劃？

從溝通的角度，公周這句話顯然不該說。可說出來，也算是一份心意。既然Z反應如此激烈，也只好閉嘴。

過了一會，Z稍微平靜下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表示了歉意。

我當然能理解，卻也不知道多說些什麼。只好問她：法律層面你不用擔心了。下一步你怎麼打算？

Z沉默許久，恨恨地回復：我不會就這麼放棄的。

接著又不無憂慮地問：你說他能改嗎？

我趕忙回復：回頭是岸，一定能。

其實，我很清楚，無論M還是Z，可能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即便意識到，也很難改變自己或對方。他們的婚姻，將會繼續在痛苦或者表面的美好中，相互撕扯折磨下去。而類似的故事，正發生在數以百萬的中國家庭里，循環往複、永無止境。

哦對了，我還是給Z出了主意的。今年春天，對M的父親非常重要。他一定不希望任何細小的風險，妨礙自己仕途更進一步。所以對Z來說，她最有力的支援來自公婆，就像整個婚姻最開始發生的那樣。可以想像，他們會如何處置自己的兒子，並確保達到最佳效果。

前幾天，Z發來微信表示感謝，表示事情已經得到了圓滿解決。

聽著這裡，公周的心裡有些歉疚，卻也無可奈何。以Z的性格，讓她承認感情的失敗，比寬恕丈夫的背叛更難。毫無疑問，她會像機器一樣，繼續扮演「完美」妻子的角色，讓整個家庭在既定軌道上「正常」運行。她早已經不愛M，甚至從來沒有愛過，但她仍然會為他做一切該做的事情，在外人面前表現出和睦的樣子。她內心的仇恨從未消除，但她會努力控制自己，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她不會報復任何人，只會報復自己，任憑負能量的鏈條在內心深處絞殺生命的活力。未來，只要有機會，她會在無形中主導子女的婚姻，像是父母曾經對她做的那樣。

你會問，Z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她的剋制、堅強、奉獻是錯的嗎？Z到底該怎麼辦呢？

回顧辦過的那麼多婚姻糾紛案件，公周只能說，能輕易找到答案的問題，都不是真正的問題。人生中，最常見的局面是，絕大多數時候我們看不清自己，極少數看清的時候卻眼睜睜無能為力。

M和Z出身優越，卻也受到了更多的硬性約束和軟性捆綁，他們都長成了父母想要的樣子，一個唯唯諾諾、死氣沉沉；一個爭強好勝、愛慕虛榮。他們的結合，看起來是自由戀愛、你情我願，實際更像是兩方家長實用主義價值觀的一致交易，與愛情原本毫無關係。他們的不幸福，是為現實利益付出的必然代價。而這一點，根本無人關心。

如果說從M、Z的悲劇中，我們能夠告誡自己什麼。那就是：

幸福的愛人，首先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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