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流感與電車悖論

04-15

這兩天看了一部電影，《獵殺星期一》，除了後半部分比較凌亂外，電影本身還是不錯的。但又牽扯到那個老生常談的爭議話題，計劃生育的是與非，讓人去更多地思考集體和個人利益之間的關係。

記得很早以前看過一篇科幻小說《西班牙流感》，大概是講未來的人類，由於醫學進步導致病弱者也能活下來，逃避了自然選擇的人類免疫系統越來越脆弱，終於在大流感爆發時無法抵禦，全人類即將要滅亡，於是派人穿越回1918年，故意散播西班牙流感病毒，造成3000萬人死亡，但是也篩選掉了體弱者，讓活下來的人產生了抗體，從而保證了未來人類的延續。我還記得文章里有句話是這麼問的，現在3000萬人的生命，和未來幾十億人的生命，你選擇哪一個？我那時候還是中學生，就和現在豆瓣上那些小清新一樣，從來只知道喊生命至高無上這種正確的廢話，從沒想過當生命和生命之間相互衝突該怎麼辦，當時給我造成了極大的震撼。

後來讀的書多了，我知道了電車悖論，一個著名的倫理學難題，一邊是5個人綁在鐵軌上，一邊是1個人綁在鐵軌上，電車疾馳而來，你要不要拉動變道閘？

這是生命之間取捨的倫理難題，那不涉及生存權的時候呢？問題也同樣存在，以前在知乎上碰到過不記得是哪個問題，大概是評價某個政策，有人言辭激烈地說，「為了集體利益犧牲了個人，這就是不尊重人權的法西斯國家」，甚至有些教養不是很好的朋友還說，「隨便犧牲別人，這種人就應該槍斃！」。聽著是不是很過癮？我相信到現在很多人還是這麼認為。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現實世界中，本身個體的利益之間就往往是相互衝突的，社會短期和長期的利益之間也往往是相衝突的，你不可能什麼都要。前者比如去年的段子，你多買煙花爆竹讓賣煙花的老人早回家過年，但又會導致清潔工不能早回家過年。後者比如老生常談的開發太空和扶貧之爭。事實上，真實世界中根本不存在完全不會傷害到任何個體利益的政策。比如最近熱議的環保，關停污染企業工人要下崗，這麼多家庭生計怎麼辦？不關停的話環境被污染，居民癌症率飆升怎麼辦？再比如產業結構升級，淘汰落後產能，同樣是一批企業倒閉，工人生計無著落，但不淘汰的話隨著人力成本升高，很快製造業將外遷，整個國家經濟面臨著危機，會影響到更多人的生計。不管你怎麼做，總會有人說你犧牲了人民的利益，是法西斯。

整個社會要發展，總還是要儘可能保護長遠的、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有時不可避免會損害到個體的利益，因為個體的利益之間就往往是相矛盾的。這絕不是我們願意去犧牲個體，誰都不願意。哪怕是你口中的法西斯，也不會無緣無故為了無厘頭的理由破壞自己民意基礎。但是現實很殘酷，總是不可能兩全其美，有些抉擇很艱難，但必須要做，因為現實世界可不能像電車悖論，想不通就不想了也沒什麼關係。

我想提醒大家，不要總是把集體和個體對起來。集體也是一個個的個體的總和，是更多的個體，保護集體利益也就是保護個體利益，而且是在保護更多個體的利益。

想到這裡，還沒有結束。如果允許損害少數人利益去保護更多人的利益（事實上全世界也都是這麼做的），那就還涉及幾個問題。一個是「尺度界限」，一個是「權力歸屬」。前一個問題是說，犧牲的界限在哪裡，比如生存權能不能被犧牲，也就是說能不能為了救更多人去殺死少部分人，我想很多人肯定不同意。但是請設想幾個場景：熱氣球破了為了救其他人必須要減輕載重丟下一個人，沒有自願者。核彈馬上要在城市爆炸，為了救一城市的人，你可以向恐怖分子發射導彈阻止其引爆但會夷平整個村莊。（類似的比如電影《天空之眼》）。相信這時候很多人即使不贊成也要開始猶豫了------尤其當那是個外國村莊的時候。現實中，1940年的考文垂轟炸，英國政府為了贏得整場戰爭的勝利，避免更多人的傷亡，而選擇了犧牲考文垂的數千市民。可見這是很現實的問題，而不是什麼幻想。

生存權完了接下來比如生育權，能不能被損害？財產權、言論自由呢？寫到這裡我想起盧梭的《社會契約論》，每個人達成契約，讓渡出一部分權利。但現實情況要複雜的多，具體什麼能犧牲什麼不能犧牲，犧牲多少，這個「尺度」在哪裡，還需要更多的研究和討論。

然後就是「權力」，這個「合法損害他人」的權力掌握在誰手裡，這個問題也相當重要，否則這個權力的掌握者難保其公平公正，沒有私心，「不必要地」犧牲其他人。有的人會說了，當然應該掌握在人民手裡，確實，比如英國脫歐，蘇格蘭獨立等對社會影響重大的決策都採用了公投的方式。但一是公投效率太低，不可能天天搞，二是民意也很容易被操縱，比如有些人指責俄羅斯操縱了克里米亞公投，也有人指責北約操縱了黑山公投。

這些問題越想越複雜，手機打了這麼久也累了，慶幸自己不是決策者，可以天馬行空地思考而不用承擔這麼多責任。回顧歷史上偉大的政治家，好像沒有不招人非議的，即使是二戰三巨頭羅斯福丘吉爾斯大林也都如此，因為在他們的位置上做任何一個小決定，影響都會成百上千地擴大，客觀上必然會造福一些人損害一些人，而未必與他們主觀意願有關。就像落下的松果泛起池塘里的漣漪，會有波峰和波谷一樣。在我看來，也許民主決策是解決問題的大方向，但現實已經告訴我們民主決策同樣會有很多問題。也許吧，現在人類文明的社會政治制度發展水平還是太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