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選與落選的詩（7）——歡愉

雖說「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但既然是給孩子選詩，我還是盡量挑了些歡愉的作品。我想讓她能讀到、能看見、能發現天地間那些大大小小的快樂與幸福。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如果詩也分男女老少的話，這真是一首小姑娘的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每一句都似乎「呵呵」地笑出聲音來。

詩人的歡愉常寄托在天地之一隅，光陰之一瞬：

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這些會心之絕句，略鋪陳些便是《錢塘湖春行》：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我小時候讀了這些詩，這些畫面留在了腦海里，二三十年間，如白米飯，常思常念。如今世界各地走遍，這些畫面便糅成了我的「故國」。

前引白居易和宋詩為多。但這會心一笑的鼻祖，卻是杜甫。杜詩里歡愉的少，偶露面目，便放開懷抱，了無雜念：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困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去郭軒楹敞，無村眺望賒。

澄江平少岸，幽樹晚多花。

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

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

但杜詩之歡愉尚不止於此，他另開了人情默契之一脈：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

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餘杯。

這一來，歡愉就不再是獨樂樂，而能夠「與朋友共」了。樂天亦諳此道：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若是朋友不來，便如楊萬里，懶散著睡個午覺好了：

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

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

所以呢，歡愉在清風明月里，在自娛自樂里，在二三知己間——厭惡社交的爸爸對女兒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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