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母親‖惟願天堂再沒有艱辛

來源/微信號:寒煙翠的世界(hanyancuideshijie)

今天是5月21日,母親一周年忌日。

上個月清明掃墓的悲傷還沒化解,母親節商家的輪番轟炸和朋友圈的刷屏,又時時揭開我的傷疤。接下來,母親的忌日和生日又接連到來……一年了,我一直在逃避現實,我以為我好了,實際上,我的悲傷只是被重重包裹,一直深藏內心蠢蠢欲動。

回家掃墓時翻到一張合影。還是十年前,我一手摟著父親,一手摟著母親,在頤和園的湖光山色中燦爛地笑著。那時的母親還很年輕,皮膚細嫩,因為本性純真,笑容中還顯出幾分天真爛漫。只是如今,父親母親都已經和我天人相隔。

一直想寫篇文章紀念母親,因為不敢觸碰遲遲不敢動筆。一年了,總算積攢起一點勇氣,借這個日子,算是跟母親說說話吧。

記憶中的母親,從來沒有對我大聲說過話,總是柔聲細語,開口就是「寶貝」「滿子」(老家對家裡老小的稱呼)。現在回想起來,在當時艱難生活的重壓之下,母親不知是如何咬牙負重卻對我溫柔如水?如今生活條件比以前好了很多,而我有時候在女兒面前還會因為煩悶而對她大吼大叫。

母親的一輩子過得極其艱辛。年輕時,因為包辦婚姻,從外地來到一貧如洗的父親家中。聽母親說,當時的生活非常苦,鍋里燒開了水,卻沒米下鍋,要去鄰居家借米。

對我溫柔如水的母親有著剛強的一面。在上世紀80年代初,做生意還是不被鼓勵而且受人鄙視的行當。那時,她就到店裡批發一些瓜子花生,包成小包,到電影院門口兜售。就這樣,暫時擺脫了借米下鍋的日子。

姐姐和我出生後,對婚姻極度失望的母親把我們姐妹倆當成了精神支柱。在我成年後,母親曾經告訴我,她一度想自殺,但看到我們姐妹倆熟睡的面孔,她就捨不得,她想起碼要撐到我們姐妹倆都長大成人。

生活還是那麼艱辛,靠賣瓜子花生已經供不起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小時候的我胃口又是出奇的好,一頓能幹掉一大碗米飯,一個小時後又說「我餓了」。

母親開始到處找小工做,但工錢很低,一天也就幾毛錢。每天稱一斤米,剩下的錢母親常常會給我買點零食帶回家。這種行為招來了七大姑八大姨的指責,說她太溺愛孩子,生活都要過不下去了,還捨得給孩子買零嘴。但對當時還是孩子的我來說,套用現在的話,幸福感是「爆棚」的。那時小小的我,一點都沒感覺到家裡的艱辛。

我們該上小學了。在當時那個閉塞偏遠的小縣城,人們有一種觀念:女孩終歸是要嫁人的,上學是一種浪費。從沒上過一天學的母親扛住了所有的非議,牽著我的手走進了學校。

學費是一筆沉重的支出。剛強的母親又找了一條生計——做土煙。當時大多數人還買不起香煙,土煙很受歡迎。母親自己收購來煙葉,加工成煙絲,用一種捲煙的工具加工成土煙,剪齊,包裝,然後四處送貨。母親個子很矮,騎那種老式自行車到相鄰鄉鎮送貨,一次不小心摔到了溝里。我和姐姐在家裡等到天黑,才看到母親推著自行車一瘸一拐地回來,臉上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生活的沉重。

就是這樣的艱難,母親對我們依然毫不吝惜。每年春節、端午我們姐妹倆必定一人一套新衣服,從來沒有斷過的水果、零食。十天半個月她會去買半斤肉,分成三份,奶奶一份,我和姐姐各一份,她自己沒有。母親對我偏愛,還偷偷帶我去街頭小店加餐,給我點一份燉湯,看我吃。那時很能吃的我卻是骨瘦如柴,母親說,看著我心疼。

後來我們姐妹倆上了中學,家裡開銷更大了。母親又換了一條路——擺夜市。南方小縣城,人們習慣晚上出門散步、會友,所以宵夜很受歡迎。

擺夜市這樣的辛苦生意,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每天凌晨三四點鐘才能回家睡覺,早上很早便要起床出門採購,下午還得備料。一天睡眠時間也就三四個小時。而母親,一堅持就是十年,到我大學畢業。

擺夜市算是在街面上討生活。街頭小混混打架找茬,工商衛生常來揩油,相鄰鋪子的勾心鬥角,還有南方漫長的梅雨季、雷雨季也常來添亂。而不到一年時間,母親的鋪子成了夜市一條街上生意最好的鋪子。

因為,作為主廚的母親,腦子極其靈活,能屈能伸,說話率真誠懇,總是能擺平來找茬的人,安撫好挑剔的吃客。在廚藝上,母親也肯花腦筋鑽研。更神奇的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母親從來不用記菜單,也能記住哪個顧客點了什麼菜,在顧客結賬時迅速算出錢數,一人身兼廚師、切菜員、服務員、收銀員數職,幾乎沒出過差錯。

母親是個極其善良的人,街上的乞丐都摸透了這一點。在夜深人少的時候,便會到母親的鋪子前要吃的。母親從來不給顧客吃剩的飯菜,而是重新起鍋,給他們煮一頓配料紮實的米線或麵條。母親說,他們可憐,一天才能到我這兒吃頓飽飯。有一個乞丐,一整個冬天都在母親這裡吃飯,直到春天天氣暖和後才離開。母親還悵然若失,說不知道他去別的地方能不能吃飽飯。

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過年休息三天,母親的夜市攤子從沒休過。那時的我是有怨氣的,抱怨母親逢年過節也不在家休息。現在有了家庭的我才能體會,母親是當家的人,一人扛起了全家的重擔,一天不做便一天沒有收入,她是不敢休息啊。

十年熬夜,毀了母親的健康。她始終是靠著一股氣在撐著,看著我們姐妹倆一步一步地成長。就像負重上山的人,看著山頂,給自己加油打氣:「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對母親來說,「山頂」就是我們姐妹倆上大學之後。我上大學第一個月,母親天天夜不能眠。把孩子當成精神支柱的母親,生活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那時還沒有手機,母親為了給我打電話,特意去安裝了一台座機,每天給我的宿舍打一次電話。只要我沒接到電話,那天她便心神不寧,整晚整晚睡不著覺。這種習慣一直保持到我畢業工作、結婚生子,每天一個電話成了固定模式。後來我常常嫌煩,三言兩語就掛了電話。就在母親去世那一天早上,照常的電話響起,我說「我困著呢,別吵我」,母親說:「那寶貝你睡啊,我不吵你了……」

我萬萬想不到,那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當天下午,母親突發腦溢血,因一人在家延誤了一個多小時才送往醫院……

從此,我再也接不到熟悉的「煩人」的電話……

我常常想,按照現在人們常用的「階層」劃分,母親無疑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但她靠著自己的勤勞、聰明、善良,為她的兒女殺出了一條「血路」,讓我們在貧窮的年代沒有挨餓受凍,讓我們在「女孩讀書無用論」的年代上了學,她是當之無愧的偉大的母親。

世界上最殘酷的事,莫過於把你的最愛拿走,再不歸還。每次午夜夢回,我多想,再一次,坐在你的膝上,抱著你,再也不分開……

子欲孝而親不待。辛苦了一輩子的母親,一點也沒享到我的福。這樣善良的母親,一定是進了天堂。我唯有祈禱,天堂再沒有「艱辛」二字。如有可能,下輩子,我做你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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