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名叫莉莉的狗(二)
就這樣,他們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時間在他們的不安和反覆琢磨中流逝了。他們預想中的死亡一直都沒有到來。看,我說過什麼,生命之河不會在乎一兩點水花。但是他們似乎已經否定我的生活徹底變成了一種習慣。
兩年過去了,在他們即將麻木的時候,一位客人來到家中。他穿的是灰色的襯衣,一邊的領子是好好的,而另一邊的領子很滑稽地立了起來,與下巴上粗黑的胡茬相廝磨。他們說幾句話,又看過來幾眼,我看著他們黝黑的瞳孔,就像是去年冬日裡我在後山玩耍時見到的一口古井,讓我很不舒服。那口井深不見底,我向古井裡扔過大小不等的石頭,最大的一塊甚至差點將我也帶得跌墜下去。繞是如此,我從未聽過井裡的回聲。我沖著裡面大叫,過了大約半分鐘,攸然一陣冰冷的風裹挾著我的回聲撲面而來。我嚇得頭也不回就往家裡跑,到了家就開始發燒,然後昏睡過去許久,一度父母都以為我的失眠痊癒了。
很快地,我的不適變成了現實。送走客人後,他便拎著我的衣領把我拖到廚房,從刀架上抽出一柄最長的刀,向我心口剜來。我以為我會被殺死,不過後來我才知道,有一種說法是,當你被惡魔附體的時候,他是住在你的心裡吸食血液為生的。這時只要將心臟掏出來,用艾葉和大蒜熬煮的汁液燙洗兩遍再放回胸腔,就能將惡魔驅逐了。因為惡魔不喜歡艾葉的香味而天上的神明喜歡生吃大蒜。
就在胸口肌膚已經感受到刀刃涼風的瞬間,父親的手腕被一股不明巨力扯開了,刀脫手而出,筆直地射向灶台上的一口鐵鍋,一頭扎進了鍋中,伴隨著巨大的鐵器碰撞和撓曲的聲音。父親嚇壞了,他覺得他的行為觸犯了什麼力量,不管是神明還是惡魔。他先是屏息許久;然後窒息的痛苦讓他急急地小口抽氣;繼而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癱坐到地上。他的心中充滿了恐懼,這濃密的情緒幾乎將他全身的血液煮沸。他畢竟是個凡人,既不信奉善,也不敵視惡,他只是想在這充滿危險的世界裡,在對力量的畏懼里活下去。
我活了下來。我的年紀還小,還不能區分偶然和必然,命運和運氣。那把即將插進我胸膛的刀在轉瞬之間飛走的戲劇性場面,是有著必然原因的。我的父親了解這是一種偶然發生的必然,是決定了我命運的運氣;但是就我多年以後所知道這件事情背後的原理來看,這種必然和命運,並不是我那坐在地上憂心忡忡的父親所想像的那樣。
他們徹底放棄了通過改造身體的手段來解決我的睡眠問題,或者說解決他們潛在的生命問題。除了吃喝,他們開始賜予我無盡的自由,他們開始對我不聞不問,只是任由我打發比同齡人更加漫長的白晝。
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放棄了一勞永逸解決我這個問題兒童的想法。一位遠房的姑姑的表弟,聽說了我家的故事後,坐了兩天的火車一天的汽車和一天的拖拉機前來探視,帶來了他們那裡的獨門秘籍—— 催眠。姑姑的表弟言之鑿鑿,說它的原理,可以追溯到《素問》。然後說了一段難懂的話,什麼「人有五藏,生喜、怒、悲憂恐。怒傷陰喜傷陽,喜怒不節,生乃不固」之類的。還說什麼催眠就是人造的情緒,天然有效。父母顯然被他的說法唬的一愣一愣,連連點頭。
當天晚上,我就被帶到了屋山頭前打穀場上臨時搭的棚子里。爸爸掀起棚簾,把我聳了進去。棚里昏昏暗暗,全部的光亮,來自放在帳篷四角四支蠟燭。雖然蠟燭看著都挺粗糙,但能分辨出來它們都是動物的形狀。有長爪子和鬍子的蛇,有暗青色的大烏龜,有黃色、長得挺修長的雞,和一隻黑白相雜的貓。我的好奇心讓我靠近左側的那根蠟燭看個究竟,但是剛剛踏出半步,脖子上就傳來一陣劇痛,我不用轉頭就知道,那是媽媽用她獨有的方式讓我回歸正途。我可以違逆她的想法,但是我的內心不忍心讓肉體背負更多的苦楚,於是我收了踏出去的半步,老老實實的走到了正前方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姑姑的表弟看我坐定了,就搓一搓手,對我的媽媽說,開始吧。在這一刻,我看見媽媽的眼裡閃耀著無比虔誠的火光,她相信他,就像一粒播種到地里的種子對泥土的信任一般。她相信泥土空氣和水能成為她新生命的源泉。
催眠師開始做出各種奇怪的手勢,身體也開始不自然的扭曲,我似乎在過年的時候,某個街邊的耍猴者那裡見到過類似的情形。對,就是那隻多毛的猴,翻著跟頭,露出火紅的屁股,粗糙的皮毛里夾雜著稻草和泥灰,眼裡倒映著錢幣樣的紅色。我恍惚聽見敲鑼的聲音,看客起鬨的聲音,它們在我的腦海里不停盤旋,我想驅逐它們,嘗試了很久,慢慢地我做到了這一點,但隨之而來就陷入了無盡的空虛。
再次醒來,房門緊閉,房間空無一人。我覺得自己的身上黏糊糊的,飄散出不那麼誘人的意味。我挪下了床,打開房門,走出房間,看見媽媽一臉的驚詫。從她的表情里,我甚至覺得她似乎不認識我,或是忘記了我的存在。我想問,「媽媽,我能不能洗個澡」,但是我發現除了「媽媽」之外,我再也說不出後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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