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版畫藝術的糾結與出路反思

編者 日前，由浙江美術館、中國美術學院共同主辦的「水印千年——中國水印版畫大展」在浙江美術館啟幕。一時之間，這門稍顯「冷清」的藝術似乎又熱鬧了起來。水印版畫作為發端於中國的一門獨特技藝，從隋代木刻刊刻至今的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演變始終承載著東方社會獨有的內生視野和記憶感覺，蘊含著中國的東方美學精神。然而，時至今日，「版畫雖然如同勞動模範一樣備受表揚，但它的滯後、木訥和顢頇也是無法遮掩的現實，這些問題在收藏與市場方面的體現尤為明顯」。被邊緣化，市場不振，規則混亂，缺乏自律，底蘊缺失，發展緩慢……在技術手段一日千里的當下，版畫的發展卻面臨著一場革命。

當代版畫藝術的糾結與出路反思

◆杜洪毅

版畫幾乎是與印刷術一同誕生，但早期版畫並非獨立藝術，而是作為書籍插圖製作或裝飾圖畫複製工藝延續了一千多年。與依靠工匠翻刻的傳統版畫所不同的是，我們今天所理解的版畫是融技藝與創作思維於一體的完整藝術表達語言系統，可以此直接進行精神理想世界構建。

在國外藝術市場上，版畫為銷量最大的畫種。這是因為在西方社會較早接納其成為一門獨立的藝術，以滿足平民百姓文化消費所需。比如早在17世紀的荷蘭，版畫作品就深受市民階層歡迎，倫勃朗因創作《夜巡》丟失油畫訂單後，銅版畫作依然熱銷。但版畫在中國成長為一門獨立藝術，最初並非受益於消費需求，而是作為政治宣傳媒介發展而來。這種先天成長的不足，造成了在藝術市場日漸興旺的今天，版畫作品仍備受冷落。

▲倫勃朗版畫作品

在商品經濟潮流的衝擊下，藝術越來越多地與商業利益發生交結。雖然市場化會帶來種種弊端，但轉換視角來看，同樣也會對藝術創造進程提供強大的推動能量。只要我們稍作回顧，就不難發現中外歷史上藝術創作最高產的階段，無一不是商品經濟最繁榮的時期。然而，當前中國藝術市場主體購買需求是建立在投機獲利心理上的，文化消費需求相對缺位。投資客只對貌似更有獲利潛力的油畫、國畫等主流畫種買賬。另外，版畫在國內本不具備書畫作品的傳統收藏文化氛圍，又不享有油畫那樣的國際聲譽。消費者選購藝術品時，更多考慮 「唯一真跡」與「升值」潛力，版畫由於印製多件原作，無法體現手繪筆跡的事實，自然會受到排斥。

即便如此，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版畫創作若只鎖定於少數人作學術探討的狹小世界內，被邊緣化的趨勢就在所難免了。只有走進市場，才可能獲得更多認同並獲得發展。其實，相對於其他藝術門類，版畫本身是具有相當大的市場優勢的。比如，一次性可創作獨幅原作的特性分攤了成本，可以較低的價位供給文化消費市場。而其投機獲利空間較小的事實，又可避免被資本惡意炒作，發展更穩健。由此可見，開拓大眾文化消費市場對版畫藝術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當前中國藝術市場還存在另一嚴峻問題，即人為將原創版畫與複製印刷品相混淆。在利益驅使下，不少機構和藝術家將翻拍印刷品當版畫「原作」出售。只要某畫家的某件作品稍微有點銷路，就拿去製版印成「版畫」來擾亂市場秩序。一些高價位的名家「版畫」，無論其標榜著什麼樣的「權威認證」，只不過是批量生產的複製品。如曾經熱銷的吳冠中「版畫」，其實只是複製裝飾畫，商業的炒作行為實為欺騙營銷。這種靠現代複製工藝生產出來的「版畫」，與古時候依靠工匠複製的裝飾畫一樣，都不屬於原創藝術。所不同的是，現代複製技術成本更低廉，更適合大批量生產，因此還不具備傳統版畫的工藝價值，最多只能算是一種授權發行的量產消費品。

▲中國當代版畫 陳琦水印木刻版畫

套色木版水印原本是一種書畫作品複製工藝，曾以其高度模擬的特點廣受歡迎。但這一精緻的工藝即便承載著濃厚傳統文化記憶，卻很難將其與原創版畫同等視之。今天，這種成本高昂的手藝，在更具競爭優勢的現代模擬複製技術面前就顯得相形見絀了，目前僅榮寶齋依託強大品牌優勢勉強維持經營。而基於這一技藝進行的創作性探索，最終能否取得突破性的成果、引領未來藝術乃至文明進程，還有待於時間的驗證，這將考驗藝術家們的創造才能。

當然，我們不能純粹以是否被市場接納來探討一門藝術的存亡問題。版畫本身具備的易於上手、趣味性強、與實用美術關係密切等特徵，都決定其強勁的生命力不會被輕易抹殺。如果說藝術創作本該是服務於社會大眾，有一個事實卻是無法否認的，那就是人類有史以來的藝術活動，大多數時候卻是局限於少數精英人群內。即便是文化普及程度較高的今日中國社會，藝術圈也只是一個相對小眾化的群體，我們很難以是否具備廣泛的群眾基礎及市場認可度來認定版畫是否會被歷史遺忘。

即便在主流藝術領域中版畫處於相對邊緣化的位置，但相對油畫、雕塑、國畫這些大的藝術板塊來說，它與實用美術——設計與裝飾藝術之間的關係更為親密。在版畫還沒有上升為一門獨立藝術時，就以實用裝飾美術的形式服務於公眾。即便作為獨立藝術的版畫群眾基礎相對薄弱，但隨時可以與實用美術相互轉換的事實，證明其生命活力反而更強大。

在平民文化不斷崛起的今天，藝術早不再是供少數人賞玩的專利了。過去時代留下的許多傑作，今天早已轉換為隨處可見的文化符號，成為大眾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由此我們可以得知，當前作為獨立藝術的版畫創作，其實是大眾文化前沿性探索。這正如同前沿科學研究一樣，看似與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遙不可及，但最終會惠及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活。原創性版畫藝術也一樣，優秀的傑作，最終必然也會轉換為大眾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這就告訴我們一個事實：藝術創作的真正目的並不只是生產昂貴的奢侈品，藝術品作為商品進行交易流通的事實只是在藉助於商業渠道達到文化傳播、推動文明進步的根本目的。這就要求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更多地專註于思維空間上的探索，以擴充人類對未知世界的認知。藝術創作之思想性，並非將現成觀點轉換成圖像，而是在對未知領域作創見性探索時，以個體智慧去構建全新的視覺圖像語言，啟迪人類走向文明的更高處！

現代版畫形式多樣，創作材料技法早超越了傳統的木版、銅版、石版，這為藝術創作提供了更為廣闊的拓展空間。無論材料、語言、技法如何變化，藝術創作始終關切的應該是人類在精神理想上的共同追求。今日藝術圈內存在諸多因名、利、權發生的糾結，本質上與藝術創作並無關係。版畫藝術現狀帶給我們的思考，絕不僅限於版畫本身，而是更多關於藝術與人類文明進程的最終去向！（作者系獨立藝評人）

編輯整理：毛亞珂

來源：《大河美術》唯一官方微信公眾平台

2018年1月31日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