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奇遇記

04-14

文丨趙小冊圖丨網路

陳飛關上房門，下了電梯，一出樓門口，就看見一片明媚的春光。

小路對過的紫荊、碧桃開的正好，草地也微微地泛綠了。他不自覺的深呼吸了一下。

再往前走，一低眼就看見左手邊的地上劃著兩個大大的圈，圈裡有燒東西的痕迹，圈的一側還有一個小小的開口，就像行軍壺的小口一樣。

陳飛特意繞過那兩個圈。以前他也曾經好奇過，在他們家鄉並沒有這樣的風俗。

後來一個鄰居的老奶奶告訴他，這是人們給過世的親人燒的清明紙。

圈的意思就是給自己親人的，這樣別人就搶不走了；劃圈的時候特意留個口，是方便自己親人拿的。江南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風俗。

陳飛是不大信這個的，不過他還是想以自己的方式去紀念爺爺奶奶。他不會像這些人一樣，在樓下、在路邊燒紙。

他最近發現了一個很好的地方，既幽靜又好看，他想趁清明假期去那個幽靜的地方，好好跟爺爺奶奶說會話。

陳飛順著河邊一直走，過了好幾個橋，人跡漸漸就少了。又過了一個小小的橋洞，再穿過幾十棵綠綠的垂柳，就到了一片海棠花盛開的地方。

他看了看那片海棠，走在其中，花就在眼前，像紅雲一樣，鳥叫聲婉婉轉轉的，既清脆又好聽。陳飛想這可真的是鳥語花香了。

當陳飛走到第四排第五棵樹的時候，一陣風吹來，花瓣落了一身一地。

就是這兒了，他低頭找了個小小的干樹枝插在那棵盛開的海棠下面，然後拿出打火機把自己寫給爺爺奶奶的信燒了。

一邊燒，一邊跟爺爺奶奶聊天，說著有的沒的話。這個時候，海棠花落了一地，枝頭上也有，地上也有，就連他的頭上也帶著幾瓣。

這時聽見吱呀一聲，一個中年人走過來，說：「年輕人，你在祭奠你的親人嗎？」

陳飛說：「是的，我在給爺爺奶奶燒紙。你也在祭奠誰嗎？」

那人說：「每個人心裡都有自己要紀念的人。你把手搭在這棵海棠樹的第四個樹枝的第五簇花旁邊，那有一個印記，你把左手食指按在那個印記上，心裡想著你要紀念的人。」

陳飛心裡想，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但他對那個人有一種本能的好感和信任，他也不知道這好感和信任來自哪裡。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照做了，心想反正這樣做也沒有什麼損失。

照做以後，陳飛就見那人在前，他跟在身後，到了一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人跡稀逢、飛塵不到的地方。

他想這個地方真美呀，沒有霧霾，也沒有人類肆意破壞的痕迹，真有一種遠離塵俗的美。

這時那人笑著說：「你叫陳飛吧，你可以叫我辛石。我們這個時空跟你們那個時空是平行的。」

陳飛好奇的重複著：「辛石？平行的時空？」

辛石說：「是的。我們來自兩個不同的時空，這兩個時空本來是互不交叉的。可是你無意當中觸動了兩個時空之間的一個按鈕。

這兩個世界之間只有一個小小的隱蔽的門可以溝通，而且必須有我這個信使的指引，不然是不能過來的。

你是我做信使以來第一次引領的人。你懷念的爺爺奶奶就在我們這個時空里，我領你去看看。」

於是陳飛跟著辛石飛在雲間，飄飄忽忽的到了一個小小的院落上空。

隔著雲層，陳飛看見爺爺奶奶就在那個小院里，正在那侍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那小院就跟小時候的院子一模一樣，有蘭花、美人蕉、月季花、仙人掌、蝴蝶蘭，還有一架一架的薔薇。那真的就是他童年的小院。

他看見爺爺在剪花枝，奶奶坐在旁邊摘菜。兩個人有說有笑，一會在說這些花，一會又說他們關心的這些孫男娣女。

兩個人還說起這些兒孫輩清明上墳時的樣子。

說哪個胖了，哪個瘦了，哪個孩子個子躥的都不認識了，哪個白頭髮又多了。他們還說陳飛雖然離家遠，但剛才也在一棵花樹下面給他們送來了一封信。

不知道為什麼，不識字的爺爺奶奶連信都會看了。他們看著他的信，一會搖頭、一會微笑、一會嘆息。

辛石說：「只要在你們那個空間的人想他們去世的親人的時候，這邊的人就可以看見，但他們不能跟你們對話。

用你們那個時空的話說，這兩個世界之間就像隔著一層巨大的毛玻璃，你們在想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能看到，可是你們那邊看不到這邊。

有的時候，他們真替你們高興；有的時候，也真替你們著急。」

陳飛見到爺爺奶奶，就想飛下雲層去跟他們說話，可被辛石拉住了。

陳飛懇求，可是辛石說：「規則就是規則，我們這個時空比不得你們那個時空。

我們這個時空的人訂立了規則就是會遵守的，不像你們那總是托關拉系，陰奉陽違。這是絕對不行的。」

陳飛說：「那就讓我多看他們一會兒好嗎？」辛石允許了，就陪在他身旁。

如果有人在旁邊的話，一定可以看到雲層上一個少年眼含著熱淚，默默的看著下面；旁邊有一個人在靜靜的陪著他。

陳飛看著下面的爺爺奶奶，一會兒開心的笑，一會傷心的哭。他多麼希望他們能往上看一眼，可是沒有；不過即使抬頭了，他們也看不到他吧。

陳飛看了會，覺得爺爺奶奶既像他印象中的樣子，也不像他印象中的樣子。他對辛石說：

「看爺爺奶奶的樣子，就像回到了小時候，就像時空穿越一樣。不過有點不一樣的是，小時候爺爺奶奶經常會吵架，但他們現在卻很好。」

辛石說：「人都是這樣，過了生死這道關，很多事情就想開了。當初你奶奶和你爺爺慪氣，賭氣回了娘家，結果就在娘家去世了。

你爺爺後悔不已，可是在你們那個時空，一切都晚了。現在的他們都是經歷了生死的，也都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在這個時空，人們都會放棄掉很多的糾結和偏執，他們大多隻要心裡那一點點最簡單、最純凈的東西就可以了。」

陳飛說：「是啊，我們那個時空的人總是有很多執迷的地方，不能放下。可其實那些根本就不是我們心裡真正需要的。

很多人臨近生命的終點才明白，可是已經晚了。」

辛石點點頭說：「是的，跟你們那個時空不同，我們這個時空的人，在經歷生死之後，就看淡了很多的東西。

不過他們有的時候也會為活在你們那個時空的親人著急，那些親人總是過分執著於塵世間的名名利利，反而放棄了很多內心的安寧、家人的陪伴、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

可是你們那個時空的人卻聽不到，只有到生命快結束的時候才看透，可是也已經晚了。」

陳飛說：「你說的這些讓我想起了幾句話，是我們那個時空一個叫曹雪芹的人寫的：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辛石點點頭，說：「你能感悟到這些，也是有慧根的。我是兩個時空當中的信使，就替你向你爺爺奶奶討一句話吧。」

說著辛石把陳飛引到一個園林中，讓他坐等。喝了有一杯茶的功夫，辛石回來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來，遞給陳飛，說這封信只能看十秒，十秒以後這封信就會自動化為灰燼。

陳飛遲疑了幾秒，趕緊打開信紙，信紙就顯出爺爺奶奶的樣子，他們說：

「小飛，我們看見你剛才在花樹下面給我們燒信了。你每次在心裡想我們，跟我們說話，我們都能看得見。希望你的父母、長輩還有我們的親人們，都好好的。」

陳飛聽了，連連說是。然後幾秒鐘不到，那個信紙就化為灰燼了。陳飛就那麼愣著。

辛石說，看你有慧根，所以派一些小信使去查了在這個時空中跟你有關係的幾個人。他們也給你帶了信，這些信也是一樣，十秒鐘就會化為灰燼。

不一會兒就見一個十幾歲的年輕人拿托盤捧了幾封信上來。陳飛一封一封的展開看：

一封是二大娘跟家裡人說的：我看到咱家新出生的小重孫女了，我很高興，別惦記我；

一封是三姑奶奶說的：讓我家小金子別總忙著工作，也抽空陪陪家裡人，別將來後悔；

一封是鄰居四叔說的：家人清明給我上供的香蕉、蘋果、酒，還有那些錢，我都收到了；

最後一封陳飛的小學老師說的，他說：

「在你們那個世界中，有一個臨終前的人說：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如果有時間，……

現在沒時間了，你回去可以去網上查到這段話。這就是我最想說的。」

陳飛一個一個的聽了，努力在腦子裡記著這些話。正當他出神的時候，就聽鐘聲響了。

辛石說，時間到了，我得趕緊送你走，不然就回不去了。說著不由分說，拉起陳飛就穿雲度霧而去。

陳飛忽然覺得身子一沉，掉了下去，剛想驚喊，就見自己到了一顆海棠樹邊。

他仔細看了看，這就是自己剛才在河邊見到的那棵海棠樹，再仔細看看周圍，這就是那片海棠樹林。

他回來了，可辛石卻不見了蹤影。

陳飛在那呆了好一會，發了一會呆。然後才又穿過海棠樹林，經過那幾十棵垂柳，再轉回小橋洞，再順著河岸一直穿過好幾個橋，才又回到了他所居住的這個凡塵世間。

後來他在微信里跟二大娘、三姑奶奶、鄰居四叔的家人們，說了他們想捎給家人的話。

他也在網上查了老師說的那段話，網上還真有這段話，是一個叫于娟的人說的，那段話全了是這樣：

「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

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子，不要拚命去換什麼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溫暖。」

他把這些也在班級群里跟大家說了。

不過所有這些話，他沒法說這是真的，說了別人也不信。他只好跟聽到的人說，這是他做夢夢到的。

聽到的人，有的感觸很深，有的將信將疑，也有的覺得他是在開玩笑。然後大家又在這茫茫的塵世當中，繼續著他們各自的生活。

再以後，陳飛再去那兒，垂柳變老了，海棠也謝了，一些又恢復如常，沒有人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來自：趙小冊（yinhuat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