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盈盈的困境：東方不敗比爹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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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向問天的困境」里寫道，笑傲一書中有三場對話最為關鍵。一是任我行與向問天在梅庄的對話，一是方正、沖虛在懸空寺中與令狐沖的對話，一是林平之與岳靈珊在大車中的對話。前兩者已分別在「向」文和「少林和武當的戰略陰謀」中述及，今天談林岳這場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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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盈盈聽林岳二人提到辟邪劍譜，不由想起她爹將葵花寶典傳給東方不敗沒安好心，一時間不由得覺得東方不敗有些可憐，又想：「他囚禁了我爹爹之後，待我著實不薄，禮數周到。我在日月神教之中，便和公主娘娘無異。今日我親生爹爹身為教主，我反無昔時的權柄風光。唉，我今日已有了沖郎，還要那些勞什子的權柄風光幹甚麼？」

什麼叫高手呢？就是文字平平常常，但讓我寫卻無論如何寫不出。

盈盈偷聽時開小差很正常，但這短短几句話信息量極豐富。

我曾說過，金庸小說最大的特點就是，有時看似隨意一句話就透露出大量信息與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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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說三點：第一，盈盈權 力欲很重，否則她不會在意這種反差；第二，若沒有令狐沖，那些勞什子的權柄風光還是要的；第三，在授予權柄方面，東方不敗待她比任我行還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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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在任我行被囚禁期間享有公 主娘娘一樣的待遇，當然不排除東方不敗對她的感情，但政 人物的感情不會凌駕於理智之上。

東方不敗是政 治人物，更是有代表性的政 治人物。就算有感情，他也不是婆婆媽媽之人；更何況，他真不算有感情。

為什麼？他自宮之後，不再喜歡女人。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可以趕走她們吧，他卻將七個小妾都殺了。

東方不敗不是令狐沖和張無忌，不會有婦人之仁。

因此，東方不敗對待盈盈更多是心照不宣地優待前 朝後裔。

比如小說戲文中的趙德芳，儼然如太上皇，那自然是因皇位本來是他的。前清溥一退位，也是議定了優待皇室條例的。（馮玉祥把溥一從宮中趕走，實在背信棄義，等於片面撕毀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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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注意，盈盈在東方不敗朝中雖如公主娘娘一般，但只有待遇而沒什麼權 力，就象那個八賢王趙德芳一樣。

她向東方不敗求三屍腦神丹的解藥給眾江湖散人，東方不敗給她面子，因為東方不敗知道，那些散人是一盤散沙，成不了大事，就算團結起來也不足為懼。

後來令狐沖率數千名江湖散人攻打少林就看出來，他們確實是烏合之眾，只能在日月教統率下才能發揮出巨大作用。

至於日月教本教教眾的三屍腦神丹，沒有一個是盈盈替他們求來的。盈盈去求也未必求得下來，而他們恐怕也不會找盈盈去求。

所以，盈盈所能施恩的、對她死心塌地的都是江湖散人，並非真正的日月教本教中人。她若有朝一日與東方不敗鬧翻，所能依仗的只是這些人，不會形成實質挑戰。

結論是，盈盈篡 位東方不敗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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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 治上，三個因素最重要：實力，地位，名分。

三者皆有，自然可以問鼎。

三者居其二，便有極大機會，比如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是有實力和地位，沒名分。

歷代權臣大抵都是這個路子，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取而代之，確實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不容易。劉裕擊敗桓玄，已是大權在握，但又漸漸布局，再用了十五年才真正承了大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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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方不敗時代，盈盈有一定實力，也有尊崇地位，但卻沒有名分。

沒有人認為東方不敗會傳位給她，因此上官雲等人對她雖尊敬，但只會巴結楊蓮亭、甚至楊身邊的無名紫衣侍者。

巴結楊蓮亭和楊身邊的人，能夠換來自己升遷。而巴結盈盈，不會為自己前途帶來什麼好處。所以上官雲們對盈盈這個前朝公主是禮敬有加，但也止於此而已。

盈盈在教中地位尊而不高，因為她沒有名分。如同清末帝溥一退位後，即使新文學運動旗手胡適接到他電話仍很尊敬，但如果他要復 辟、要恢複名分，馬上眾叛親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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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蓮亭恰是有地位、有名分，但沒實力。

如果他反叛的話，因自身武功過於低微，在教中也沒有根底，根本不可能成功。

他的一切權力來自東方不敗的寵信與授權。用太 祖的話說：你有什麼了 不起，我一根 小指頭就能打倒你。

東方不敗自宮後愛上楊蓮亭只是一種政 治隱喻（直男自宮後性取向不會隨之改變，那些變性的都是因為性取向不同而去做的變性手術），從政 治上講，楊蓮亭對東方不敗是安全的，所以他才放手寵信他。

童百熊這樣的元老會因楊蓮亭一句話而喪命，也別從男歡女愛中去看，還是看政 治隱喻。

東方不敗既信任楊蓮亭，讓他當實際的二把手，那麼為樹立楊的威信，他要除掉誰，東方不敗自然不會駁他的意思和面子。

即使東方不敗知道童百熊對自己真正忠心不二，但用他的話說：蓮弟既要殺你，一定是你不好。。。他要取你性命，我這叫做無法可施。

只要「蓮弟」不殺自己，東方不敗就不會有異議。因為楊蓮亭再跋扈，對東方不敗的地位也沒有任何威脅。

令狐沖學了獨孤九劍後，實力大增，但岳不群不喜反怒。到他結交五霸岡群雄，這種實力進一步增強為集團實力，岳不群再也不能忍受，將他逐出門去。

這道理也一樣。此前令狐沖名分上是掌門大弟子，地位在眾師弟師妹中也很高，但實力不濟，不可能挑戰岳不群。但一旦具備此前缺乏的實力，岳不群當然要害怕，容不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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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實力、有名分、沒地位的情況比較少見。

在笑傲中，勉強可以把向問天算成這類。他有實力，光明右使名分也有，雖在兩人之下，但沒啥地位，在任我行時代如此，在東方不敗時代也如此。

因此他對於任和東方都是安全的。

而當年的東方不敗有超一流武功的實力，有光明左使之一人之下的地位，也有任我行傳他「葵花寶典」、暗示其繼 位的名分。

三者都有了，東方不敗才會篡任我行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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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行複位後，盈盈的情況變得不同了。

她實力沒變，但名分變了。因為她是任我行唯一女兒，名極正、言極順地做了「公 主娘娘」，日月教上下都知道，大位早晚是盈盈的。

在盈盈的實力、地位與名分中，名分一項以前最弱，但一下子變為最強。她對任教主地位的威脅，比對東方教主地位的威脅大得多。

在這種情況下，任我行必須要削她的權柄與地位，否則三者具備，自己的位子哪裡坐得安穩？

因此，任我行當了教主，她在教中的地位反而下降了，不再有東方不敗在日的權柄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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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開始提到的盈盈內心活動只出現過一次，而且若有若無，不注意就會忽略，但其實背後有很深的歷史與政 治背景。

歷朝歷代，為了最高那個位子，父子相殘的事還少嗎？在政 治上，沒有父子，只有對手。皇帝與太子的關係都如此。因為太子的名分太確定了，所以皇帝都要削其地位與實力。

朱永嘉先生在《明代政治制度的源流與得失》中提到，唐代起便廢了東宮帶兵制度，而朱元璋對東宮制度的設計，使之簡化，不讓東宮形成另一套班子。而且太子一般不會在政 府中任什麼實職。

皇帝在位時間太長，就難免有大臣聚攏在太子周圍，預謀登基以後的事。

康熙朝太子兩立兩廢，太子也未必有多麼不堪，只是這種權 力 斗 爭不隨人的意願而改變。

金庸就在「明報」寫過「皇 帝歷來不喜太 子」的社評。

父親不喜歡兒子，這不合情理；但對政 治人物來講，又極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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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中有兩個很有意思的細節，都和盈盈有關。

東方不敗死後，盈盈身子一顫，低聲道：「別說啦。這不是人，是妖怪。唉，我小時候，他常抱著我去山上采果子遊玩，今日卻變得如此下場。」

在封禪台上，盈盈見岳不群使出辟邪劍法，低聲道「東方不敗」。令狐沖見岳不群刺瞎左冷禪雙眼，心下並不喜悅，反而突然感到說不出的害怕。

東方不敗抱盈盈遊玩，岳不群教育養大令狐沖，這並非演戲，或不全是演戲，而是人性中的慈悲與仁愛心使然。

他們變身為令人恐懼、噁心與憎恨的人，也是人性中的貪婪與慾望使然。

人還是那個人，變了也沒變。

東方不敗與岳不群，得到了武功與權 力，失去了人性。

權 力與野心，催化了這種變化，使人產生異化，不再是人們原來認識的那個人了，也就不能以常人的心理與情理揣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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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行殺了東方不敗後，再次邀令狐沖入教遭拒。

任我行陰森森地道：「不聽我吩咐，日後會有甚麼下場，你該知道！」

盈盈出言相勸，「爹爹，今日是你重登大位的好日子，何必為這種小事傷神？他加盟本教之事，慢慢再說不遲。」

這話很合情理。

但任我行側著一隻左目，向二人斜睨，鼻中哼了一聲，道：「盈盈，你就只要丈夫，不要老父了，是不是？」

令狐沖剛剛助他複位成功，他就全是一副猜忌懷疑威脅的口氣。

這不合情理。

寶座只能一個人坐，盈盈自然不能既要丈夫又要老父。令狐沖不低頭，他就不傳吸星大法化解之法，盈盈怨他也在所不惜。

這不合情理，卻又極合理！

就如同盈盈做了真正的「公 主」，卻沒了昔日的權柄，也是不合情理，卻又極合情理。

任我行這個爹看起來自然沒有東方不敗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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