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矯正鞋的女孩——幼兒園裡的接納與排擠

彤心剛來到核桃樹時老師們就被她那張像蘋果一樣的臉蛋吸引了。她是那種廣告上經常出現的小女孩的形象。圓圓的白凈的臉蛋，大大的清澈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嘴巴。再配上編的很精緻的頭髮。活脫脫就是一個「別人家的孩子」。

彤心不是當地人，她是來這裡看病的。彤心的腳有些內翻，是小時候生病落下的後遺症。聽說這裡的大夫扎針的效果很好，就來到這裡專門給彤心看病。彤心的大姨家在這裡，所以她和媽媽暫時住在大姨家。由於她們只是短期借住，而且彤心每天下午還要扎針，所以就想給彤心找一個自由一些的私立幼兒園。於是就有人給他們介紹了核桃樹幼兒園。

彤心的大姨首先到院子里跟老師們打招呼，並跟老師們介紹了一下彤心的情況。當時正是戶外活動時間，孩子們都在院子里玩。彤心的媽媽在院子外，想讓彤心進院子跟小朋友們玩一會兒。可是彤心只是站在那裡，不肯進來。彤心的大姨跟老師說：「這孩子性格有點孤僻，在家裡就只跟表姐一個人玩，不跟院子里的其他孩子玩。」說話間，眉頭微皺，顯示出一絲無奈與厭棄。

彤心的媽媽在外面勸了好一會兒，彤心還是沒有要進來的意思。彤心的媽媽只好先進院子，跟老師們打個招呼，露出一臉歉意。

彤心自己站在外面，看小朋友們在院子里玩。她穿了一件款式很時尚的風衣，休閑褲，腳上穿了一雙運動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孩子們玩，臉上的神情顯得非常冷靜，既不好奇，也不排斥，只是冷靜地看著。

喬老師走到彤心面前，跟彤心介紹了一下自己，並問她叫什麼名字，彤心說她叫彤心。喬老師也不急著叫她進去，只是試著跟她閑聊。說了幾句，彤心把手裡一個塑料戒指給喬老師看，說「這是我的小烏龜，我家裡還有好多別的呢！」喬老師說：「真的啊！這個小烏龜可真可愛！」「我們家還有小兔子的，還有小花的，還有蝴蝶結的呢！」喬老師很意外，這個被大姨說是孤僻的女孩居然這麼健談。於是繼續跟她聊。「哇！你有那麼多戒指呢！」彤心眼裡閃著得意的神情，說「我姐姐也有好幾個，可她還是沒有我的多。」喬老師這時候說：「你想不想進去玩一會兒啊？」彤心剛才臉上的神氣消失了，突然有些猶豫，她沒說想也沒說不想。只是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玩的孩子們，孩子們有的在沙坑裡玩沙子，有的在玩攀爬架。當喬老師和彤心聊天的時候，他們也不時向她們投過來一撇好奇的目光。

彤心說「我現在都會蹦了！」說著就笨拙地向前蹦了一下。這時候喬老師才發現彤心的鞋似乎比普通孩子的大。而她那一蹦絕不像四歲的孩子該有的樣子，而像是剛學會走路不久的孩子嘗試的一蹦。可彤心卻很為自己能蹦而感到自豪。她又蹦了一下。並咧開嘴笑了。喬老師也笑了，那笑容里有心疼也有鼓勵。彤心又接著蹦了好幾下。幾乎快要蹦進院子了。這時候孩子們都在沙坑邊上的木墩上來回走。他們都好奇地看著彤心蹦，好像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彤心也看到了孩子們的目光，就停下來不蹦了。她說：「我也能走那個。」喬老師說：「走，咱們去走！」然後喬老師拉著彤心的手，在那些木墩上走。其他孩子也都在上面來回走。木墩上頓時站了一排孩子。因為彤心走的慢，其他孩子走過一圈又回到她後面就只好等著。他們倒也不催，就等著彤心一個一個的走，他們也跟著一個一個的走。期間有幾個孩子從木墩上掉下來，又引起一陣笑聲。

彤心的媽媽看到彤心的樣子，當即決定當天就開始讓彤心在這裡上幼兒園了。她給彤心交了學費，又回家給彤心拿了拖鞋、水杯和被褥。彤心也不粘媽媽，當聽說媽媽給她報了名，就跟媽媽說：「你快走吧！你快走吧！」那樣子好像煩媽媽已經煩了好久了。

彤心剛到幼兒園，跟其他孩子不熟悉，老師就想辦法讓他們熟悉起來。早上集體活動時間，喬老師就帶孩子們玩《棕熊棕熊你看到誰》的遊戲。那是一個簡單的圓圈遊戲。孩子們坐成一圈，老師把一個球滾到一個小朋友手裡，通常老師會選那些年齡較大或聰明伶俐的孩子。從這些孩子開始，後面的孩子就能跟著學會。這天老師把球給了曦兒，嘴裡念著「曦兒曦兒你看見了誰？」曦兒拿著球環顧了一圈，最後說：「我看見秀月在看我。」並把球滾到秀月手邊。這時候孩子們和老師一起說「秀月，秀月，你看見了誰？」秀月又把球給了玉玉，說：「我看見玉玉在看我。」大家又一起說「玉玉，玉玉，你看見了誰？」遊戲一直這樣進行下去，直到每個小朋友都拿到一次球，就只剩彤心。喬老師就對最後拿到球的小朋友說把球給彤心吧，她還沒拿到呢！那個小朋友就把球給了彤心，然後大家一起說「彤心，彤心，你看到了誰？」彤心看了看喬老師，又看了看小朋友們，不說話。喬老師說「彤心，你隨便選一個小朋友，把球給他就行了。」彤心看了看周圍的面孔，每個都露出一些渴望，又有一絲害羞和疑惑。彤心的眼睛圍著圓圈轉了兩圈，最後把球給了曦兒。

自由活動的時間到了，孩子們都去找自己喜歡的玩具，玩起每天都在玩，可怎麼也玩不夠的遊戲。彤心顯得有點孤單。她拿著她的小戒指，自己玩。玩一會兒就去看看別人都在玩什麼。她站在地毯上。因為曦兒和秀月在玩她們的過家家遊戲。彤心在旁邊看著，看一會兒就轉身離開，一會兒又回來。幾回以後，她找到李老師說：「老師她們不跟我玩兒。」李老師說：「曦兒，秀月，你們跟彤心一起玩。」秀月馬上過來，拉著彤心說：「彤心，你來。」可是話雖這麼說，秀月和曦兒太熟悉了，她們兩個玩過家家的遊戲，不需要提前商量角色，她們玩著玩著就給自己選定了角色。遊戲的情節也帶有很大的隨意性，很難跟第三個人講清楚遊戲規則。而且她們兩個太投入自己的遊戲了，無暇顧及旁邊的彤心。所以彤心站在那裡還是玩不進去。彤心就又回來找老師：「老師，她們不跟我玩，她們不喜歡我。」然後就哭了起來。李老師說：「她們不是不想跟你玩，你要自己去想辦法跟她們玩。」這話對彤心一點作用都沒有，她還是在哭，並說：「她們就是不喜歡我。」

下午放學的時候，喬老師跟彤心的媽媽說起這件事，彤心的媽媽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她說：「可能還是有點自卑吧。」臉上的神情似乎也變得很無奈和凄涼。後來喬老師了解到，彤心以前也跟小朋友玩，後來因為腿腳的疾病，沒辦法跟別的孩子一樣跑跳，別的孩子跑得快，她跟不上，慢慢地，就不跟別的孩子玩了。喬老師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彤心上課時聽到別的小朋友一起唱兒歌，而她不會唱時為什麼會說自己會唱另一首兒歌，為什麼她說那些話的時候頭不自然地揚起。有時候她還會跟老師說我給你們唱首歌吧。每當這時候，喬老師都會很和氣的說：「謝謝你彤心，不過我們在上課。下課了你可以給我們唱。」可是下課後孩子們就四散開玩去了，沒人聽她唱歌。

後來有幾天，喬老師特意在集體唱兒歌的環節請彤心給大家唱一首歌。彤心有時候其實只會唱幾句。即使這樣，喬老師也會用讚美的口氣說：「謝謝彤心！」這時候，其他孩子的興趣也被激發起來了，都要單獨唱一首歌。喬老師只好讓他們每人唱一首。然後每人得到大家的掌聲。集體活動變成了唱歌節目。也有些孩子對唱歌不感興趣，在眾人一首接一首地唱的時候坐在旁邊玩會兒自己的手指或別人的帽子。不過這樣的日子只持續了幾天，孩子們就對每天的唱歌節目失去興趣了，因為他們還想能聽個故事，能講點新奇的事情。彤心也不再要求給大家唱歌了，而是跟大家學唱新的兒歌。

一個星期以後，老師們突然意識到，彤心沒帶她的小戒指。因為每天她都會帶上她的小戒指。玩的時候就會把它放在桌上或玩具架上。下午老師們收拾教室總能找到彤心的小戒指，有時候是小烏龜，有時候是小花，有時候是小蝴蝶。老師們會把它放在窗台上，放學前總要提醒彤心，你的小戒指別忘了。可是接連兩天，彤心都沒有帶她的小戒指了。她自由活動的時候已經不再玩她的小戒指了，而是玩幼兒園的玩具。她尤其喜歡那些手偶，小兔子的，小鯊魚的。把它們放到小盒子里，再蓋上被子。

彤心每周有四天都會提前由媽媽接了去醫院扎針。據說這能治療她的腿。她的鞋之所以那麼大，是因為她的鞋裡還有矯正鞋。矯正鞋能幫她把腳的外側墊高，讓她的腳不再內翻。但也讓她的腳行動起來非常不方便。而每周有一天，她的腿要放血。有一次，她給老師們看她腿上的淤青，說那是放血放的。老師們才明白，放血原來是真的把腿扎破，讓它流血。喬老師問彤心：「那放血疼嗎？」彤心很平靜地說：「扎的時候疼，現在已經不疼了。」喬老師帶著無限的憐愛和讚許說：「你真勇敢，要是我我肯定會很害怕的。」彤心本來沒覺得放血有什麼，被喬老師這麼一說似乎也覺得自己挺了不起的。臉上露出有點害羞又很驕傲的神情。這時候周圍的孩子也被剛才的對話吸引過來了。他們用很崇拜又很羨慕的眼神看著彤心。好像希望自己也能放血一樣。

開學幾周後，喬老師跟彤心的媽媽聊天，說起孩子的病。彤心的媽媽說：「自從生了她我就專門在家帶她，到處看病。周圍的醫院都看了，效果不好。聽說這裡扎針挺管用，這不就過來了。」說話間，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喬老師一下子明白了，彤心的大姨，也就是彤心媽媽的姐姐，為什麼對彤心會表現出厭棄。這個小生命的誕生給她的妹妹帶來的除了為人母的喜悅，還有比常人多出許多的辛苦和付出。

玉玉雖然是女孩子，可卻像男孩子一樣好動，也喜歡跟男孩子玩。她的好朋友阿一比她小一歲。他們兩個天天一起玩。可是有一天他倆吵架了。玉玉說了一句：「我不跟你玩了。」就走了。剩阿一一個人在那裡。玉玉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一個人無所事事的彤心，就說：「彤心，咱倆一起玩。」說著還看了阿一一眼。彤心說：「好！」於是玉玉和彤心就在院子里玩了起來。小孩子的友情說來也奇怪，一旦她們決定一起玩，就會像很久的好朋友一樣，那麼的默契。她們在滑梯旁邊的草地上找螞蟻，在地上挖洞。玩的開心的時候還一起大聲的笑。那天下午，彤心跟媽媽說「我今天跟玉玉玩了」。彤心的媽媽高興地問：「玉玉是誰啊？」彤心就假裝不耐煩地說：「玉玉嘛！你連玉玉都不知道！」好像她早就是玉玉的好朋友了，可媽媽居然還不知道。彤心的媽媽就笑著說：「哦，就是那個玉玉是嗎？」說著指著一個小朋友問。

那幾天，彤心總能在有人因好朋友沒來或不想玩而落單的時候找到人跟她玩。慢慢地她就跟每個人都熟絡起來了。再後來她就變成了跟每個人都能玩的人。不過她還是更喜歡跟玉玉玩。

彤心從來不玩攀爬和鞦韆。因為她的腿上穿著矯正鞋，走得很慢，走起路來有點像小鴨子。每天中午睡覺的時候，她會把矯正鞋脫下來。這時候老師就能看到她的腳。她的腳不大，跟每一個四歲的女孩子的腳一樣小小的，白白的。只是有些內翻，足弓有些高。有時候睡下了，又想上廁所。老師就讓她穿個拖鞋去上廁所。這個時候她走起路來還比平時靈活。孩子們看到她的矯正鞋時，總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就像見到一個跟我們不一樣的人。一天李老師幫彤心穿矯正鞋的時候問她：「你穿著這個鞋難受不難受？」彤心說：「不難受。」李老師說：「那走起路來肯定挺彆扭的吧？」彤心不說話。李老師說：「我要是穿個這個，肯定都不會走路了。你可真厲害！」彤心臉上又露出害羞的神情。旁邊的小朋友說：「我要是穿上這個，肯定走不了一步就摔了。」還有一個說：「我要是穿上這個，肯定得蹦著走了。」說著孩子們都笑了。彤心也笑了。從此，孩子們再看到彤心的矯正鞋，似乎不再那麼陌生了。好像他們也穿過一樣。

彤心在核桃樹上了兩個月後，回了一趟家。差不多過了將近一個月才回來。她回來的那天，每個孩子都高興地湊到她跟前說：「彤心，你回來啦！」「彤心，你去哪裡啦？」「彤心，咱們去玩吧！」

喬老師看著彤心跟朋友們一起玩遊戲，突然想起以前一個年紀很大的同事說過的一句話。她說：那些讓我費了很大力氣，最終發生一些改變的孩子，是我工作中最喜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