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世界的異化與小資產階級

讓我們先從馬克思主義的異化論開始談起，異化論是指事物的主體與客體產生矛盾，並且主體逐步讓位於不斷擴張的客體。簡單地說，就是事物的本質(目的)讓位於手段。放在實際之中舉個例子：原本家庭的建立是為了鞏固愛情成果與私有財產，但如今新家庭的建立已不再是一種手段，而成為一種目的，彷彿成為了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隨著資產階級成為統治階層，資產階級的文化普及後，原本丈夫對於妻子兒女的支配或多或少地消失了，但婚姻關係與私有制(物質)的結合依然在延續。馬克思主義者將其定義為主體愛情讓步於客體私有制的異化。(但例子其實並不十分準確，家庭實際上是隨著私有制出現而出現的。私有制才應是家庭的主體，但愛情這個客體不會隨著現代化而完成對於婚姻的異化，因為資本主義的本質是要使人與人之間任何物質以外的關係消失，即僱傭關係取代了宗法。)

舉一個準確一點的例子，勞動。勞動的異化是馬克思主義早期理論的一個重點，筆者能力有限，只能淺顯地概論一下了。首先應當明確地指出勞動的目的是滿足自己的需求，未異化的勞動可以這麼理解，我需要十五斤的糧食，那我便在田裡生產了十五到二十斤的糧食，絕不會生產三十斤，因為那樣便吃不完了。每天的生產作業完成後便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寫寫文章或是做一把精巧的椅子。(這是一種理想的虛幻的田園牧歌狀態，注意在實際歷史上並不存在普遍的這種生活。舉的這個例子和現實並無關係。)而初步異化則是隨著交換演變為交易。我每天會生產三十斤的糧食，用來穩定地交換衣物，木材等生活資料。勞動在滿足自身需求的同時也部分地滿足了市場的需求。而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與分工，手工業最終與農業分離了。我可能會在城市裡每天只干做椅子做傢具這種活來賺錢謀生。在此時，勞動的異化便徹底完成了，人的勞動內容不再是取決於自己的需求而是取決於市場的需求了。只有在這時，資本主義現代社會才有可能出現。當大機器與資本主義僱傭制出現，資本便會遵循資本主義發展的規律一刻不停地擴張。它的高生產力使得廉價的商品得以持續地衝擊市場，這就使中間階層(手工業者)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狹窄，手工業者們要麼破產，要麼積蓄足夠得以成為工廠主，成為資本傢俱樂部的一員。資本家脫離了勞動，並朝著「逐利」的目標前進，因而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工人們做盡量多的異化勞動。工業革命初期的工人們一天要工作十四個小時以上，但也只不過是勉強糊口的生活水平。因為他們是赤貧者。他們是失去了小作坊的手工業者，或者是剛解放的農奴，也可能是從對大饑荒毫無作為的英國政府的統治中逃離出來的愛爾蘭貧民。這種情形是如此的野蠻以至於連古典自由主義的奠基人亞當斯密都感嘆道：「個人之間天賦才能的差異，實際上遠沒有我們所設想的那麼大; 這些十分不同的、看來是使從事各種職業的成年人彼此有所區別的才賦，與其說是分工的原因，不如說是分工的結果。」而工人工作得越努力，因大工業而破產而加入無產階級大軍的人就越多，資產階級所控制的力量就越大，資本主義就越是在社會中擴張。我們也在今天清楚地看到，僱傭已經成為社會上最普遍，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就業方式了。而無產階級的生活，相比兩百年前，也沒有好多少，建築工人的生活環境從貧民窟變為了集裝箱，但也無法擺脫被「文明人」歧視的命運，基尼係數在世界上的三個大國都居高不下。

簡要地概括一下當今的勞動異化特點:1勞動的內容不取決於勞動者的需求，而取決於市場的需求(市場的需求≠所有人的需求總和，不搞懂這一點便無法理解資本主義)。2勞動者的勞動不再滿足任何自身需求的表現為工業革命後的工人們不再能夠接觸到自身生產的東西，只能通過市場用自己的收入購買。3宏觀總體地來看，勞動者的勞動越努力，勞動者的生活便越痛苦。有兩點原因:①勞動者從資本家那裡通過勞動獲取物質的交易並非是平等的交易，因為所有工人在這場交易中被剝奪的時間總和(被奪走的剩餘價值)，造就了資本家富裕的總和與工人集體貧困的總和。②勞動者為資本家付出得越多，資本主義就越是在社會中擴張，社會便越是兩極分化，那麼工人們通過努力來進入中產階級行業的道路便越是困難。綜合來看，我們不難下出一個結論：工人們，即無產階級在今天是與勞動對立的。不僅對立，而且這種勞動的異化漸漸成為了社會的尋常現象，多數人意識不到這是一種異化。

當然，在現代化的過程中(允許我將現代化定義為資本主義在社會中擴張的過程)，被異化的不只是勞動，社會的每一個方面都不能逃離被異化的命運。資本主義者(資本主義支持者)常見的論調是高效率，是高生產力，是快速發展。這當然是正確的，或者說在部分上是正確的(不看經濟危機的話)。許多社會主義者反駁這一點，這實際上把自己繞入了資本主義的邏輯中，當然是不會反駁成功的。因為只有資本主義者才只看經濟增速。我們要明白經濟發展不等同於生活水平提高，更不等同於幸福。相反，資本主義在實際上使人們的各種活動都與獲利建立了聯繫，一切行為最終都會為獲取利潤讓路。人與人之間除了經濟以外的聯繫也會在最終被解除，在今日已然有了這樣的傾向。這是整個社會的異化，發展的目的最終會讓位給「發展」本身。而這「發展」最終只是發展了與所有人對立也不受任何人控制的「資本」。這看起來像是危言聳聽。但當你面對奴役著大多數人的房價泡沫，面對著總有一天都會破滅的泡沫時，你能寄希望於哪位資本家，哪位救世主來控制這種事態的發展呢？但這卻僅僅只是異化的表現之一。社會在資本主義的手中空轉著，無產階級每天被迫進行高強度的異化勞動，用自己的時間來換取與勞動時間嚴重不符的報酬，小資產階級也被資產階級剝削壓榨。社會的大多數成員都在被資本主義的規律操縱奴役，連資本家也無法逃出這個規律。相信你看到這裡已經明白，共產主義不是把工資從兩千元提升到三千元那麼簡單。但你也要明白，就算是這種在資本主義框架下的改良，也是歐洲與北美的工人們團結鬥爭的結果。有不少人羨慕西方無產階級，認為這種小確幸的來源是資本主義民主制度和代議制。但實際上，拋開西方對外的新殖民政策不談，這種小確幸更多地來自於西方無產階級的團結鬥爭，中國在某些方面也許已經到了「1870s」了，但在這個層面上，它還在「1789」之前。

我聽我朋友說過這樣一段話：「左派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在大眾眼裡是最瘋狂的人，但實際上，他們是最清醒的人。」總是用解構的方式看問題的確會被人覺得「瘋狂」。但不去解構，不去不斷地解構又如何看到問題的本質呢？

來談談現代性吧。我們可以簡單地把資本主義社會分為三個階段(你可以當做是我的黑屁)：前現代社會，現代社會和後現代社會。前現代社會是指原本的宗法封建社會已經在衰退之中，資本主義已經慢慢出現，但還不足以撼動古老社會的狀態。現代社會是指資本主義已經在社會中漸漸生根成熟，取代了宗法封建和道德在社會中的主導地位。而後現代則是資本主義已經完全支配社會的狀態。中國在改革開放短短几十年中便就「跳躍」到了現代社會的階段，但只限於物質上。如今國人們在精神上的狀態更像是夾在前現代與現代社會之間。人們受到了資本主義無情擴張的衝擊，同時也對於被異化的各個事物表現出強烈的不適應。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中國人表現出了崇外，也表現出了無故的排外，表現出了強烈的民族主義感情，也表現出了不理智的逆向民族主義。中國文人的狀況很好地表現出了這一代人(小布爾喬亞)面對資本主義與異化的迷惘(儘管他們並不自知)。文人們在慌亂與迷失之中抓住了「傳統文化」，抓住了「鄉土」，抓住了「自然」，抓住了「純樸」。這些題材是如此流行，以至於在如今的中學之中，這樣的題材都泛濫成災了。但讓他們失望的是，他們所寄託的希望--鄉村與自然，也早已成為了資本主義城市的殖民地。他們實際上是把自己的精神寄託給了建立在自己幻想之上的「過去」。這種自發且以感性為主導的對抗，註定只是無病呻吟。而我想，生產資料公有制與馬克思主義是解決異化問題的唯一出路。但小資產階級們是難以接受這些的。這不只是因為共產主義多年以來的污名化以及被別有用心之人偷換概念借名盜用。這更是因為小資產階級們對於自身階級地位的認識還不夠。儘管他們也很明顯地處在被剝削的境遇之中，不在大資產階級俱樂部中的人都註定是被剝削著的。他們是資本主義的受害者，但我們不能簡單地通過二分法把他們定義為無產階級(儘管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是)。他們有不同於工人階級的利益訴求，有獨立於工人的文化社交圈子。最重要的是，他們並不把工人階層當做自己的同類和朋友。從他們文學作品中對於「淳樸勞動群眾」的描寫看來(這當然是建立在他們的臆想之上的)，他們並不希望自己成為其中一員，而是以看風景者的姿態自居，嘖嘖地讚歎他們臆想的景象之美好。他們只不過是敏銳地察覺到了資本主義擴張帶來的異化。但在用理論武裝他們之前，他們是談不上有革命性的。現代小資產階級靠剝削「真正」的無產者過活，絕不可能在自然的情況之下砸自己吃飯的鍋。在這個意義上，小資產階級其實是資產階級的代言人，部分地代替了資產階級進行剝削的工作，但只能從中獲取一小部分作為自己「高於工人階級的證據」。新自由主義的唯努力論騙局便是屬於他們的花言巧語。他們堅信自己能夠擺脫工人那樣的悲慘處境是源於自己的努力與所謂的成功學。但他們並未發現所謂的「努力」並沒有使他們擺脫異化勞動(實際上所謂的努力論反而使他們更多地進行異化勞動了)，更不用說是通過努力走上資產階級的舞台了。也就是說，他們並未意識到自己通過異化勞動換取物質的交易並不公平而且完全不能把他們從奴役之中解放出來。但這種努力論反而給了部分小資一種是莫名的優越感(真是可憐！)。他們把工人們的悲劇歸因於他們不夠努力與他們自以為的優勝劣汰，卻對於剝削選擇性失明了。這種想法也成為了他們使剝削合理化，神聖化的理由。他們可以大言不慚地認為工人的悲劇是給他們子女的教訓，是催促他們的上進以減少社會的「懶漢」與「蛀蟲」。他們為工人們的悲劇找到了「理由」，那誰來為可憐的他們的悲劇找到理由呢？

我們不能一棍子打死，把小資產者徹底當做是無可救藥的反動者。相反，他們正是革命的溫床。他們有著大多數「真正」的無產階級們並不擁有的一個決定性因素--文化。小資產者受過長期的高等教育，他們更善於學習與思考先進的理論。他們畢竟同樣是被剝削者，其中一部分人自然已經發現了自己的處境。能為他們找到悲劇理由的，也只有他們自己。我國如今最大的馬克思主義團體，便是這群已經覺醒的小資。(存疑)而我就在這裡斷言一下他們如今的主要任務：①學習，不斷學習，用馬克思主義與其後續發展來的理論武裝好自己的頭腦。批判地繼承前人的經驗，總結歷史規律。沒有武器的批判，就準備好批判的武器。②傳播，將共產主義理論儘可能地傳播出去。我自認為如今搞聯工活動的時機還不成熟，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危險的，應當先對小資產階級進行宣傳工作。將自己的輿論陣地擴大。③實地考察，一個脫離了人民群眾的的先鋒隊絕對幹不成事。我們應當充分了解工人階級的狀況，填平資本主義制度製造出的看似不可逾越的階級溝壑。同時也要意識到布朗基主義與恐怖主義是絕對脫離了人民群眾並錯誤的。除此以外，我們應做的，就是義無反顧地向前。有人可能會說我們只是夢想者。但我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們不是星空中的孤獨一人，也不是第一個人，更不是最後一個人。

「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裡，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