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戰爭三百年》後記,以及它的兄弟們

這是我的博士學位論文,原名《中國4至6世紀南北戰爭研究》,最近剛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紀文景)出版出來。我這冬天都在甘青川藏區周遊,所以還沒看到樣書。

我這論文知網上應該下載不到,這是我比較得意的~豆瓣上倒是能見到這本書的簡介了,但應該還沒人看過:南北戰爭三百年 (豆瓣)

去年還在香港出了本書,南疆的遊記,大陸也買不到,其實當初都是在網上發過的「2015南疆行」。這書的題目和封面都搞得極端中庸,不引人注目,因為涉及新疆題材,當時出版社方面的壓力很大(自己嚇自己),他們是國資姓黨的,膽小,政治的考量多於市場,也就把這書給做死了:從大漠綠洲到玉石山谷 (豆瓣)

近十年前,還在讀博的時候,出過一本孔子傳記。豆瓣上有人看過:book.douban.com/subject 前年,我對這個孔子傳做了增補,篇幅增長了一倍,今年夏天大概也能出來,只是書名還沒確定。當初寫初稿的時候,我擬的名字是《從私生子到聖人》,結果所有的出版方都不敢用。我不管它以後被用什麼名出出來,但這真就是它的本名兒。

此外,還有個《鐵馬樓船北府兵》的書稿,南朝名將劉裕的戰記,在某出版社拖了一年多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

還有個俄國征服中亞的戰記,《北極熊闖入沙漠》,最近我正在結尾,不知何時能變成書,因為現在出版周期太長。

如是我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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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戰爭三百年》後記

本書是我2006-2012年間,在清華大學讀博士學位的畢業論文。它的產生有一定的偶然性,不是完全按照「標準化」的學術模式生產出來的。

2005年,我幹了五年「新聞民工」之後,又考研到清華大學歷史系讀碩士。當初想讀先秦史方向,因為我工作的幾年裡常看《左傳》,想寫寫關於春秋時期貴族婚姻與國際政治的問題。但那年分導師時,恰好先秦史方向沒有老師,於是我跟了治隋唐史的張國剛教授讀碩士。張老師給了我一個碩士論文題目:中古時期的范陽盧氏家族。這個家族的時間跨度很大,從東漢到唐代都出了不少人才,所以我就從《後漢書》讀起,想藉機把整個從漢到唐的史書都看下來。

結果碩士讀了兩年後,我幸運地轉成了直接攻讀博士學位,這自然要考慮博士論文的選題。張國剛老師問我:要不要把范陽盧氏家族寫成博士論文?那時研究中古世家大族的成果已經很多了,崔盧李鄭幾乎都有人寫過,我感覺再寫下去,也超越不了前面人的研究水平,所以想換個題目。恰好那時已經讀到了《魏書》,感覺整個魏晉南北朝的戰爭很有意思,特別是南北方之間的戰爭,背後藏著很多東西,好像還沒人系統地寫過。於是和張老師說,想寫個《南北戰爭三百年》。張老師說很好,可這題目不像個學位論文啊。於是就改成了《中國4至6世紀南北戰爭研究》,一直用到博士論文答辯,現在出書,又回到了最早的標題。很多人回憶寫博士論文的日子,覺得苦大仇深,我倒覺得挺開心,能有那麼幾年不操心別的,老老實實讀書寫東西,實際上是太奢侈了。

按我最初的想法,是把這幾百年里的戰爭史,按照時間順序原原本本寫下來,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排比史料,尋找真相。因為涉及同一場戰爭,南方和北方的史書往往記載很不一樣。司馬光寫《資治通鑒》的時候,初步進行了一些辨析排比工作,但做的還很不夠,疏漏不少。所以我最初的想法就是「跟《資治通鑒》較勁兒」。但這種寫法不符合現在「論文」的體例(美國式的學術規範),要有足夠多的「論」才行(如果是老歐洲東方學的傳統,應該能容許我的最初想法)。於是寫成了現在的樣子。其實第二編的「戰例」部分,基本就是我當初想寫的形式。

在剛開始讀博士的時候,我還想過做更「野」的題目。那時給張老師核對《中國家庭史》的一些引文,看到了敦煌文書里一個「感夢生子」的判決書,案情是一個寡婦懷孕生了個孩子,被夫家宗族送官控告。寡婦的辯護是:自己做夢夢到了亡夫一次,這麼懷孕有了孩子,而非犯奸偷情。當時的法官也沒法判斷真相,只好在判決書里亂扯一通,和稀泥了事。當時覺得這個案例很有趣,就想寫人類的性犯罪史,尤其是關於「捉姦」的法律,隨後就看秦漢法律簡牘,唐律疏議,元典章、大清律和刑科題本,還有國外的種種法典判例,有些英美的判例需要花錢下載。後來張老師覺得我跑得有點遠了,要求我做個中古史題材的,這樣才敲定了南北戰爭這個題目。

在中國傳統的歷史學裡面,戰爭史算是個相對生僻的領域,因為東方傳統里對戰爭的翔實記錄太少,演義、戲說太多,很大程度上遮蔽了真實的層面,難以還原。西方倒一直有客觀記錄和分析戰爭的傳統,但只能用來研究他們自己的戰爭史;至少到目前,西方學者還沒有研究中國戰爭史很出色的,因為這需要摳文言文的史料,有時一個字的理解就涉及到大問題,讓母語非漢語的人搞這個,有點勉為其難。所以我寫這題目,問題意識上有些借鑒西方之處,研究方法上也有跟傳統史學相承的地方,比如史地方面的考辨,對文獻的梳理考證等等,戰爭和政治的關聯很強,而政治史、制度史一直是中國傳統史學的重要領域。書中有些想法,可能還需要更深入的考察論證,比如最後兩章,關於南朝財政與政治文化的一些新端倪,在唐代以後表現的更為突出,可能藏著中國古代為什麼沒能自己發展到近代化的大命題。這就需要對遼宋金元乃至明清史的專門研究了,以我的學力和精力難以勝任。但近年來看到北大歷史系張帆先生幾篇對蒙元歷史的宏觀概括,如皇權加強、身份世襲制的回歸和社會活力減退,這些因素對明朝又有強烈影響。張帆先生這些論述,和我的一些宏觀判斷有呼應之處,所以竊感到有些幸運。

我寫博士論文這幾年裡,正逢美國「新清史」熱起來,這派搞的也是北方民族的話題,它更強調北方民族對於中原漢地的「獨立性」,算是後現代和文化相對主義那一路吧。但這派對我這論文倒沒什麼影響,因為中古時期的匈奴、鮮卑、羯、氐、羌這些民族,現在早都沒了,都同化到漢族裡面去了(現在的羌族和當年的羌也沒有關係),你不服也沒辦法。另外,我這論文寫的是戰爭,人在戰爭裡面都是最務實的,看見敵人有什麼好用的兵器,做夢也想自己能有,事關生死存亡,就不考慮什麼文化的獨特性問題了。

所以我想,後現代學術很多論著搞得像胡言亂語,脫離基本常識,可能因為「後現代」這東西本來就是個文化概念,文化是個可以自由發揮的命題,誰都可以論證自己的文化跟別人「不一樣」,全球獨此一家。但文化可不是人生活的全部內容,還有很多更實打實的、更「唯物」的層面。就像吃漢堡或者麵條,這種區別算是「文化」,但人總得吃東西,不吃就餓死,這就不是文化問題了。後現代學術的無聊之處,就是它試圖去亂套很多已經超出了文化範疇的東西,用吃什麼的問題去代替(或者說掩蓋)吃還是不吃的問題,「何不食肉糜」,以為什麼東西都可以「解構」,其實是生活常識都沒有了,屬於富貴病。

我寫的是游牧文明和農業文明衝突融合的大歷史,自然不想關在屋子裡一直翻古書,總想找機會多走走看看。2009年暑假實習,去了內蒙古通遼市的一個草原小鎮阿古拉,都是蒙古族老鄉,會說漢語的不多,過的半農半牧生活。住了一個月,卻沒什麼感受,感覺跟我老家的華北老鄉們狀態差不多。2010年春天,去鎮江看劉裕當年的京口,沿著劉裕當年行軍的道路和時間,從京口(鎮江)走到了建康(南京玄武湖),感到的卻是滄海桑田,今天的長江已經不是當年的長江,不光「英雄無覓」,連「千古江山」也完全不一樣了。

後來,2012年的暑假,畢業論文也寫完了,想看看第五章里的那條「吐谷渾道」,就去了甘肅南部的白龍江流域,那裡都是深山密林,藏著些以農業為主的藏族小村落。溯白龍江一直往源頭走,到了甘、川邊界上的小鎮郎木寺,忽然看到草原、黑帳篷和氂牛群了,一下子感覺走到了游牧和農耕、古代和現代的結合點上。藏族老鄉們也給了我全新的認知。中國西部天大地大,自然和人文豐富多彩,歷史和現實水乳交融,是和東部地區(內地)完全不同的世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最後的結果就是到新疆工作。真到這裡之後,卻發現種種條件限制,已經很難繼續做中原的歷史了……

整理這些舊文時,難免回想起清華讀研的生活,綠蔭長楊掩映下的紅磚小樓,還真有點留戀。我本科在北大,碩士博士在清華,對倆學校有點對比的了解。論生活舒適,吃的、住的舒服,那要數清華。北大環境局促,各種服務水準也都不如清華。清華是工科底子,學生風格都是老老實實,兢兢業業,千人如出一轍。北大則特產各種奇奇怪怪的人物,有很討厭的,也有很好玩的,算是把人性自由生長的各種可能性都嘗試遍了。有時也想寫寫兩校異同,但枝枝葉葉,總關晴雨,最後還是寫不下去。

欲問孤鴻向何處,不知身世自悠悠。是為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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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幾張近日偶得的照片。

我現在搞的東西奇奇怪怪,不是書齋里的正經學問,也不是背包客的開眼游,也許《南北戰爭三百年》算是起點,然後是浪遊新藏,還要把我載往未知的遠方。

又踏春陽過短橋

月滿長河雪未銷

綠盡高原歸玉樹

千尺樓頭待聽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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