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觀世間皆龍象 世間觀我亦如是

讀隱蟬兄《我觀世間皆龍象》一文,心有共鳴。

特將文章選段分享給你,並附未央的續篇。


《我觀世間皆龍象》選段

作者:隱蟬

《道士下山》一書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情節,是主人公何安下隨著他的密宗師父大痴守愚,在浙江莫干山的山洞裡修行。山洞深不可見底,時不時從中傳來如雷鳴般的嘶吼聲,主角的師父告訴這雷鳴是莫干山深處蟄伏的一隻修行潛龍,龍在讀龍族佛經時會發出讚歎,這便是這雷鳴般嘶吼的來源。

大痴守愚離開前,要求何安下在洞中獨自修鍊三年。在洞中無聊的修行時光里,何安下發現了一隻偷吃山果的黃鼠狼,黃鼠狼的叫聲在山岩間摩擦增幅,最後變成龍吟。他不禁失笑:所謂龍鳴,不過是黃鼠狼的叫聲。

三年期滿,何安下離開莫干山,臨行前向黃鼠狼告別:「龍兄,我走了。」山間隨即傳來雲霧,雲霧間隱約有雷鳴。

大學時讀這段,只當是大痴守愚學佛學糊塗了學傻了,竟然昏頭到把黃鼠狼當做神龍。

可這次再讀,不知是我這些年經歷豐富了,還是又被生活多抽了幾個大耳刮子成熟了,在看到這個段落的時候,一時感慨萬千。

到底那隻在山洞裡嘶鳴的,是龍呢?還是黃鼠狼呢?

按照客觀的解釋,那當然是一隻黃鼠狼。在修行的三年里,何安下看著這隻黃鼠狼偷吃山果,聽了無數遍「龍吟」,自然明白它是一隻平凡的山間野獸。

可按照大痴守愚的說法,這又何嘗不可能是只游龍呢。龍修行萬年,讀遍佛經,自然身形可大可小,可以披甲帶鱗張牙舞爪,當然也能化身成一隻小巧的黃鼠狼去偷吃水果。

何安下在離開時,還是起身抱拳,恭恭敬敬地向黃鼠狼道了一句「龍兄」。

他並非蠢到龍狼不分,只是他明白了眾生平等,並不因龍呼風喚雨而尊貴,黃鼠狼偷果放屁而低賤,無論黃鼠狼還是游龍,他所生起的恭敬心,都是同樣的。

恭敬心,三字說起來容易,又何其困難。

在佛教體系中,佛與菩薩有諸多化身行走於世,他們有時或成乞人,有時或成老嫗,有時只是一條死狗或蚊蠅。他們在等待一個機緣,去幫助凡俗世人,抑或是被凡俗所助。

有人曾問,我當如何得知,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菩薩化身,還是塵泥凡胎?

答案是不能。

我們只能以恭敬的平等之心,去面對我們所經歷的一切。

君視眾生俱犬馬,我觀世間皆龍象。

《我觀世間皆龍象 世間觀我亦如是》

作者:未央

隱蟬兄文中提到:

佛與菩薩有諸多化身行走於世,他們有時或成乞人,有時或成老嫗,有時只是一條死狗或蚊蠅。他們在等待一個機緣,去幫助凡俗世人,抑或是被凡俗所助。

既然提到了,未央乾脆也藉此機緣,給大家講三個小故事。

1 雙拐和尚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煩惱在心頭千纏萬繞密密匝匝,卻又沒個知心人可訴,胸口憋悶到無法喘息。

時值寒冬,山風凜冽,吹得人一臉麻木。身邊人們行色匆匆,一切都與我無關。

這裡是北京八大處靈光寺,我來結緣一套《安士全書》,可惜並沒有遇到。我裹緊衣服,打算散散心就回去。

走到一處游廊,一位四五十歲的和尚坐在那裡,正朝著往來行人微笑致意,淡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臉上。

也不知為何,我看著他,竟再也控制不住,鼻子一酸,哇的一聲哭出來。

他笑得越親切,我哭得越委屈,淚水漣漣不絕如縷。他靜靜看著我,等了一會兒,見我仍然沒有停的意思,微嘆一聲安撫道:「好啦,好啦,你哭得我都……」

他沒接著說下去,只用一根手杖指了指對面,「坐下吧。」我委屈巴巴地坐在他對面,依然抽泣著。

「失戀啦?」 我抽泣著,點頭。

「被人騙啦?」我點頭。奇怪,他怎麼一下就猜到了?

他自顧笑笑,「看你這樣子,十有八九是感情問題。」。。。我哭得更凄切了。

「去找他要青春損失費。」 我搖頭,終於開口說話:「不用,我也有不對,我只是…哭出來就好……」

眼淚像開了閘的水庫,委屈化成淚水全部傾瀉出來,有生以來我從未這樣傷心過。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他又說了些什麼也無暇去聽。他沉默了一會,突然問:「你做過三皈依沒有?」

什麼龜?我傷心得心神渙散,根本沒有理解他說什麼,抹著眼淚,愣愣地搖頭。

「把眼睛閉上,頭低下來。」我不曉得他要幹嘛,只是乖乖照做。

感覺有一根棍子,在我頭頂輕輕敲了三下。並不痛,我睜開哭腫的淚眼,茫然地看著他。

「走吧,我陪你走一走。」他笑著,拿起身旁的什麼,支撐著身體站起來。——這時我終於注意到,那是兩根拐杖——他竟然,是個雙拐和尚!

這樣不妥吧。他明明腿腳不方便,卻說要陪我走一走。我心裡糾結,但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就什麼都說不出。

他在我身旁慢慢走著,陪我繞塔而行,聽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我的情緒漸漸平復。

走累了,他示意我們在一處條凳上休息。

沉默半晌,他抬頭望著天,「我知道你是誰。」我也抬頭望天,沒有問,也不期待他說下去。

他沒有接著說,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語。然後,他掏出一部手機遞給我,解釋說是一位施主送的,他不太會用,讓我存上自己的號碼。

存我的號碼有什麼用?然而我沒有問,只是照做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一尊渾身放金光的佛對著我微笑。這尊佛頂天立地,寶相莊嚴,周身綻放金光柔和而不炫目。目力所及,除了這尊佛別無他物,沒有背景,無黑無白,純是一片金光。

這個夢好像極短,似乎只是閃了一下而已;可又好像極長,因為一閃之後,睜眼便是天亮。

我仍然記得過往的經歷,可是心中非常平靜淡然,讓我傷痛不能自已的那些事,如今好像都與我無關了。

至於那個夢,我並沒有驚奇,也沒有多想。

直到幾周以後,我帶著同事芳去靈光寺找雙拐和尚。他見我的第一句話是:「那天晚上,你沒有夢見我嗎?

芳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我。

我仰頭努力回憶了一下,平靜答道:「夢見一個渾身放金光的佛菩薩,不知道是誰。」

他滿意地點點頭。我給他介紹了我同事,順手接過他手中幫香客派發的傳單走開,留他們單獨交流。(雙拐和尚的故事太長,這裡只講了一半,感興趣的可以留言,我再決定是否寫另一半)

後來我才知道,雙拐和尚並不是靈光寺里的和尚,他只是雲遊路過此地。匆匆一別,再無重逢。

很久以後,師兄告訴我,雙拐和尚是西方無量光的化身。西方無量光,也就是阿彌陀佛

真正的覺者如春雨潤物,來去無聲,看似平淡甚至貧賤殘缺,實則暗藏玄機。他們往往隨緣化度,但並不強行干涉任何人的生命歷程。

於我來說,他拄雙拐又怎樣,他是佛陀又怎樣,我並沒有感覺有什麼不同。不會嫌棄,也不會欣喜;不會記掛,也不會執著。也許因此,我才能有這樣的緣分吧

2 背包女士

離開北京前,我最後一次去八大處。「這次不去靈光寺了,上山看看。」我心裡暗暗對自己說。

登山路上,我低頭看著腳下的石階,不知在想些什麼。偶一抬頭,發現前方正對著我的視線,一位女士背上的書包拉鏈大開著。她身邊有個約四五歲的小男孩,書包有卡通圖案,成年女性背著有些奇怪,想必是幫小男孩背的。

我習慣性地上前提醒:「您的書包拉鏈開了。」

言畢轉身要走。心想不知是否有人偷了東西,還是走遠點避嫌為妙,免得待會說不清楚。

可沒料到女士比我動作還快。我話音剛落,她「哦」了一聲,立刻把背包轉過來朝著我,笑意盈盈地看著我。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請幫忙拉一下。

我足足愣了兩秒,心想她還真是不設防不見外,終於還是沒脾氣:「那我幫你拉一下吧。」女士笑盈盈地點頭道謝。

拉好書包拉鏈,用時不到一秒。

意外的是,同時一道念頭在我腦海里閃現:

別人的問題往往是自己看不見的,就像這背包拉鏈一樣。如果你想指出問題,就要同時提供解決的辦法,否則只能造成別人的困擾。

我有點懵逼。

這是……拉鏈告訴我的?還是這位女士想告訴我的?這明顯不是我自己能頓悟出來的……

繞到女士面前,告訴她「拉鏈拉好了」時,我還在琢磨剛才那個念頭是誰的。

可是,還不容我回神,一個更玄幻的場景再次震撼了我。

她滿面笑意地牽起小男孩的手,口中說謝謝,並躬身朝我一拜。

舉手之勞,不必行這麼大禮吧?

隨著她身體緩緩前傾,我莫名感覺到巨大的壓力,那壓力如有實質,彷彿眾多山川在她身後隨之拜倒過來。

山川朝拜,試問誰能承受得起?

我冷汗頓時下來了,慌亂地搖頭說「不用謝」,轉身就走。

剛邁出腳,腦袋裡又多了一道念頭:「不要回頭。」 我可以確信,這絕不是我的想法。想走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想回頭。

很久以後,師兄告訴我,那是觀音帶著善財童子,她經常是一個婦女帶著小男孩的示象。

哦。這就是菩薩版的「You can you up, no can no BB」? 不過……

師兄見我又皺起了眉,問道:「師妹,你在想什麼?」

我一臉發愁:「常言道空袖不求緣,理當有得有失才對。一不留神欠了菩薩的人情,這可教我怎麼還?」

師兄哈哈大笑:「師妹真是夠操心的。既然是菩薩主動出手,就留給菩薩去考慮好了。你想那麼多幹嘛?」

「嗯,也對。那就留給菩薩去操心吧。」

看似是來尋求幫助,又有幾人知道,對方是在點化你呢?

3. 你所見,便是你的格局

前兩個故事,我都是作為「受者」;第三個故事,我則作為「施者」。

某出版社非常著名,我有幸在其中幫忙過一段時間。原因是Z老師在去尼泊爾旅遊時,經歷不可思議之事,從此篤信佛教。他回來後,立志要把G市打造成南方的佛教中心。於是計划出版一套佛家大師傳記,並將一批佛經墨寶做成捲軸,其中的佛家經典更是準備做成無價的精美禮品。

為了有質量地完成,Z老師還請了一位頗有佛家領悟的顧問。禮品捲軸首選了《心經》來做範例。設計的禮品需要寫序,這個任務自然落在了佛學顧問身上。分配給我的任務是篩選高品質的佛家大師傳記,以及篩選佛經墨寶。

第一輪完成後,我篩選出的作品完全得到顧問認同。但顧問給出的序太過文縐縐,不能做到老少咸宜。Z老師不是很滿意,又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來寫,他為此很是發愁。

有句話說得好:當你真心想做一件事,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我觀Z老師確實一心想實現這個心愿,心中頗為敬佩,有心全力相助。

或許是Z老師誠意感天吧,恰好我有一位交遊甚廣的師兄;恰好師兄那時來看我;恰好他認識一位造詣深厚的老和尚。

聽我言談中敬佩這位老師有此大志,用心虔誠,師兄便想起那位隱世不出的老和尚。禁不住我再三說情,師兄答應出面,去請那有交情的老和尚寫序。

可是,師兄這邊還沒有消息,Z老師那裡卻緊急開會。他宣布,前面的成果全部推倒重來,這次先從全國範圍內搜索大師傳記。篩選的工作,他親力親為。言談中流露出「你們只不過是小研究生,又有什麼見識」的不屑。

我有點火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為你一念,幾個人熬得臉都腫了,你卻全然不在乎。我又何必再做炮灰?當即表示,自己眼睛不舒服,且不擅搜索,如果這樣,只能遺憾退出這項工作。

我說的也是實話。我最擅長品賞和點評,擔任篩選工作最合適不過,搜索卻並非長項。且當時我眼痛無法持久用眼。

但是Z老師認為我不聽話、不肯紮實工作,表示他最不喜的就是這種浮躁的小年輕。

我默然一嘆。回頭告訴師兄:不必費工夫聯繫老和尚了。這位老師的格局註定做不了大事。

Z老師後來把我拉黑了。他自始至終認為,是他給了我這個窮學生一份工作,而我卻沒有珍惜,是個浮躁不紮實的人。

他卻不知,他曾經離夢想有多近。佛緣給他送來的,都是最合適的人,而且暗線牽動環環相扣,眼看就能成事。

是他自己的狹隘眼界和格局,成為他理想之途上的絆腳石。

他觀世間皆庸人,自己便超脫不出庸人。

我觀世間皆龍象,世間便處處暗藏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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