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反應實戰故事《掌控者》連載 10 演員的刺激與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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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詞：對於行為分析而言，演員和官員是兩大難點，因為他們道行深。但是，對於微反應而言則未必，因為微反應強調刺激源的掌控。

周末，戴猛電話叫上華生：「我帶你去看拍戲。」

華生自從認識了姜振宇之後，就接受了「看真人、看真事」的研究方法。但是，看的東西越多，疑問越多，一度曾經很痛苦。戴猛又一次安慰他：「你要相信，痛苦之後會更上一層樓。那些沒有機會體驗這種痛苦的人，永遠也不會比你懂得多。」

難得戴猛叫著參加活動，還是看拍戲這樣的有趣事，華生很感興趣，問道：「什麼戲？」

戴猛答：「老戲骨寧靜靜的新片拍攝。」

華生對這個名字都不熟，順口應道：「可是，我對他們不感興趣啊，太老了。現在流行的都是韓國的李高高之類的，那大長腿！姑娘們都喜歡！」

戴猛聽出來他在開玩笑，笑道：「又不是讓你去看美女帥哥！你不是問過我——表演到底能不能對抗微反應分析嗎？今天帶你去看看老戲骨的演出，學習一下。」

二人驅車來到位於郊區的片場。

當天拍攝的是室內苦情內心戲。屋子富麗堂皇，即使遍地是器材、燈光、軌道和機器，也仍然顯得寬敞。屋內的裝飾都是民國風範，細膩而精緻，絲毫不像有些電視劇那樣粗製濫造，就連工作人員也穿著整齊，精神面貌積極愉悅，即使是負責拉線的小工。每一個人都匆匆忙忙，但一切又顯得井然有序。這些井井有條的背後，是雄厚的資金和規範的管理，也就是說，這部劇屬於傳說中的用心大製作。

二人到達的時候，導演正在給寧靜靜說戲，見到戴猛來了，停下手邊的活兒，帶著寧靜靜一起過來道寒暄。四人見面彼此問候致意，倒也熱鬧。這是華生第一次見到活的大牌明星，雖然之前還嘴裡說不服氣的話，但一見到真人，立刻被強大的氣場所折服，所有的行為都變得拘謹而禮貌。

戴猛那邊，似乎頗受尊重，就連寧靜靜這樣的大牌，也看得出來是真高興，而非客套。

真高興的時候，除了笑容標準之外，身體的動作也會加快，變得敏捷而鬆弛，幅度也不受拘束。沒有約束的話，愉悅情緒會影響全身的興奮程度，而不單單只引發笑容。

戴猛示意導演繼續，自己領著華生做到一旁不妨礙人的角落，安靜的觀察。

導演用非常誇張的身體動作和走位，配合著充滿情緒的語言聲調，先是給寧靜靜示範了一遍這場戲的過程，然後強調說：「這場戲沒有台詞，就是一個特寫的流淚鏡頭，要把你心裏面的委屈、怨恨、堅忍和大度混雜在一起表現出來，要讓觀眾覺得你心裡其實是不捨得，但為了大義必須忍痛包容，要讓觀眾心疼你，要看得他們也糾結。明白嗎？」

華生心裡暗暗咂舌，心說：「這麼多情緒複合在一起，要用一個鏡頭表達，沒有語言，怎麼可能？」

寧靜靜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抬頭對導演說，「給我2分鐘時間，我們試試看，一條不成再來一條，最多就兩條。」

導演沒說話，拍拍她的肩膀，豎起大拇指。隨後，大聲對在場所有的人喊道：「清場！閑雜人等都出去！各部門準備。」

現場瞬間一片安靜，原本走動的人也都停下來，並儘可能蹲低以免妨礙別人或者穿幫。化妝師急得直嚮導演打手勢，意思是還差一個髮飾。導演也用手勢命令快點，一臉的埋怨。

儘管化妝師快手快腳的把髮飾輕輕別在寧靜靜的頭髮上，但還是讓沉思醞釀情緒的寧靜靜睜開眼瞪了一下，隨後再繼續進入沉思狀態。化妝師知道自己不是，訕訕的退下。

過了大概5分鐘，寧靜靜睜開眼睛，示意可以開始。配合的背影演員到位，隨著導演的一聲令下，機器開始轉動。

只見寧靜靜睜大眼睛注視著背影演員，雙眸輕微的快速閃動幾下之後，眉頭又在1秒鐘之內囧起、放平的輕微抖動了兩個回合，此時眼眶已經濕潤。她緩緩上前一步，慢慢擁抱住背影演員，把臉貼在對方肩頭，一邊加力抱緊，一邊把留給攝像機的一隻眼睛茫然望向前方，這隻眼睛的眼角滑落了一顆晶瑩的淚珠。嘴角的抿起抽搐幾乎微不可見。

這空白的10秒鐘，在所有人，尤其是華生心裡，如同經歷了一個小時那麼長。直到導演大聲興奮的喊「咔！」，華生才鬆了一口氣，全場也似乎瞬間冰融。

隨行人員立刻拿大衣把寧靜靜包裹起來，華生看到她吐了下舌頭【1】，剛剛還楚楚動人悲切切的臉上，隨後就已經掛上了得意的笑容。導演在一旁大加讚賞，不斷稱讚表演的完美和飽滿。

戴猛扭頭問華生：「怎麼樣？這表演功力算是到位吧？」

華生由衷讚歎道：「的確功力深厚，精準到位，這麼複雜的心情只通過10秒鐘不到，就展現的淋漓盡致，把情緒的愁怨和理智的包容完美結合，那一滴眼淚簡直絕了。」

戴猛道：「對嘛！之前我還在想，委屈、怨恨、堅忍和大度怎麼才能短時間快速表達，真是沒想到她能用控制眼淚的數量來一步到位。等會兒我帶你去跟她合影，你要表現得高端一點，像個富貴階層，別讓人瞧不起。」

華生道：「照相，不用了吧？」

也不等華生堅持，戴猛就帶著他奔向了寧靜靜的保姆車。

敲門後，寧靜靜見是戴猛，臉上迅速升起笑意盈盈，下車來跟戴猛握手。

戴猛拍拍車，不無艷羨的說道：「又換保姆車了？最新款的賓士Viano呀！低調奢華又舒適，是你的風格！」

華生看到，寧靜靜的笑容中，掩飾不住得意。

得意的笑容可能有兩種，一種是眯著眼睛但嘴不張開；另外一種是標準笑的時候加上揚眉的動作。

戴猛一邊把華生推向寧靜靜，一邊說：「這是我老闆朋友的侄子，從美國回來度假，非要見你，從小就是你的影迷。這不，今天見到你反而不好意思了。」

華生見戴猛竟然編造自己的身份，心裡一陣暗笑，但既然已經明白了戴猛的意圖，就乾脆擺出一副紈絝子弟的樣子，大喇喇的摟住寧靜靜，在戴猛不停按動快門的過程中，還故意把臉貼上去。第一次這麼干，動作還挺熟練。

拍完照，戴猛又朝著華生說道：「你那裡有什麼不用的錢，要記得投給你的偶像啊！寧小姐可是票房靈藥，投一部賺一部。哈哈！」

華生也配合的點點頭，擺出一副很屌的樣子說：「幸會！幸會！回頭請您吃飯，單獨聊聊新戲投資的事。」

儘管寧靜靜臉上閃現出一絲的不屑，但還是非常有禮貌的應對完畢，道別後才轉身回了自己的車上。遠遠的，聽見關車門的聲音很大。

兩人離開片場後，到了家餐廳坐定，一邊等餐一邊聊天。

華生不等戴猛發言，先試探著問道：「老闆，這樣騙人家會不會破壞你們的關係啊？」

戴猛笑笑說：「她們每天會見到很多表示要投資的人，基本上只有非常靠譜的才會上心。我和導演很熟，和她僅僅是認識，不礙事。」

華生表示：「那我就放心了。」

戴猛這才問道：「怎麼樣？有什麼感覺嗎？」

華生思索著自己的記憶，依次回憶道：「您誇她車的時候，表面上低頭彎曲軀幹表示謙虛，但笑容見眼睛眯得厲害，嘴卻儘力想抿著，經典的得意表現。」

戴猛問：「知道那車多少錢嗎？」

華生問：「不知道。怎麼了？」

戴猛道：「那車頂配大概70萬人民幣左右，算不上最好的保姆車。但裡面的一些功能和裝飾別出心裁，她的認同，來自於我說的評價『低調奢華又舒適，是你的風格』。」

華生道：「明白！」

戴猛繼續問道：「然後呢？照相的時候什麼感覺？」

華生回憶道：「兩點。一是她聽說我是『你老闆朋友的侄子』時，盯著我看了2秒鐘，看不出什麼表情，但這是今天她正眼看我的最長時間，其他時間的視線頂多是從我臉上一掃而過。二是我在用力摟著她的時候，她有輕微的抵抗和疏離，而且這種感覺很明顯，不是獨立自尊的那種強硬，而是不情願的厭惡逃離。」

戴猛回放著手機上拍到的合影，放大面部表情給華生看。華生仔細一看，發現寧靜靜的表情儘管看起來是笑，但笑容里有普通人完全察覺不到的輕微皺眉和兩端微微向下的抿嘴，眼睛睜開的大小基本沒變。這是經典的不情願的笑容，驗證了自己對其肢體反應的判斷。

戴猛開口說：「這是我想告訴你的。即使是高級別的演員，也會有情緒反應。好的演員，是經過解放天性、情緒調動和標準表演培訓出來的高手，可以根據劇情迅速由內而外的調動自己的情緒，並以無懈可擊的表情和肢體動作表達出來，有的演員甚至會入戲一段時間，需要專門的調節才能恢復正常心態和生活。但是，這些精緻準確的表演是需要苛刻條件的：要有他們能夠理解的好劇情；要有好的對手演員做鋪墊和配合；要有好的條件，包括經濟條件和現場環境；要有合作愉快的團隊，比如導演、化妝師、服裝師，甚至是攝像師；要有寬裕而舒適的準備環境，讓他們能夠平靜下來進行準備工作。你還記得那個化妝師和那根頭釵嗎？在醞釀情緒的過程中，如果加以干擾，很可能會破壞全部表演。這還不算惡意破壞。只有等這些條件具備，表演才能細膩精準。」

華生問：「所以，您的意思是，即使是非常專業的演員，也是在允許的條件下才能演得好，而干擾他們，他們就無能為力了？」

戴猛豎個大拇指，繼續道：「對的。所以，一旦我們掌握了對話的主導權，我們能夠實施有準備的刺激源，那再好的演員也會首先成為普通的『當事人』。不但無法按照既定的方案來表演，可能連情緒都醞釀不出來。更何況，他們還會考慮得失利弊，會考慮人情世故，會隨著刺激源產生普通人的各種情緒以及表現。剛剛，我還算是她的某位熟人，你的身份也算是富貴階層，而且還表示有意投資，這些良好的基礎，也沒能讓她『表演』出完全的積極愉悅，為什麼？因為她的情緒不願意被你緊緊摟住照相，那種感受對她而言意味著某種不尊重，對所謂的『投資』，她的經驗也告訴她並不可信。所以，頂級的演員也不是隨時都想演，想演也不是隨時都能正確的表演。而且，有的時候複雜的情況會讓人根本不知道怎麼演才對，更何況還有我們的刺激源進行干擾和控制？表演技巧相對於人類的情緒反應而言，是很弱小的。」

華生聽得很明白，連連點頭，追問道：「那官員呢？」

說實話，戴猛並沒有想到華生會跳躍到下一個重要的問題，他不由得扭過頭來盯著華生看了好一陣，眼睛裡慢慢從驚訝潤出了笑意。那笑，既是默契的笑，也是讚許的笑。

戴猛答道：「在微反應的分析對象中，有兩座需要攀登的高峰。第一座是演員，如果給他們充分的準備空間，他們會把表情和動作拿捏到最合理的狀態，很難看出真假。好在刺激源在我們手裡，情緒的變化由不得他們，也沒有人能連續不斷的按照最『合理』的邏輯判斷改變情緒表現，這是人類的生理障礙。這座高峰的攀登，重點在刺激源的掌控，其實並不算難，因為畢竟演員還會有反應，反應越多，破綻越多。但是，第二座高峰是官員，目前為止還不能算是完全登頂。」

說到這裡，戴猛的眼睛變成了鐵灰色，遠遠的望向窗外遠方的山脈，停留了很久。

華生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知道這時候應該安靜，就低頭喝著自己的白開水。

過了一會兒，戴猛才又轉過頭來，意味深長的對華生講：「你會有機會見到官員的微反應的，而且如果你進步得快，這日子也許會很快。」

戴猛注意到了華生的眼神陡然凝聚起來，知道這個話題引發了小夥子極大的興趣，就接著解釋道：「官員們和演員們有相通之處。很多情境下，他們都是在演，而且是準備充分的演，比如公開發言、會議講話、甚至是爭吵和辯論也都有可能是不動情緒的全理智行為。官員們的演，比演員的簡單，因為不要求聲情並茂感動人、取信人，他們只要保證不被否定就好，而演員需要肯定。在這樣的情境下，最大的困難之處可能有三點：一是準備充分，遇上好的演員性人格的官員，可能表演得非常到位，難以挑剔；二是即便當事官員不擅長表演，但因為所處的情境是完全由其掌控的，所以他們可以根本不被觸動情緒，只要一副城府深的面容就可以應付所有狀況，也很難分析；第三，也是終極難題，這些情境下，我們並不掌握對話的主動權和控制權，沒有辦法實施刺激源引發他們的情緒反應，當然也就沒有辦法進行微反應分析。」

華生聽到如此抽絲剝繭的分析，心中對微反應分析體系的理解有種推倒多米諾骨牌般的感受，很多問題一下子就通透了，眼睛不由得放出了亮光【2】。

戴猛最後解釋道：「官員們除了在自己能掌控的勢力範圍內之外，還會經常處於另外三種情境當中。第一種是對上級，第二種是對平級。這兩種情境當中，如果存在利弊得失的刺激源，官員們也會出現情緒反應，比如被上級批評、表揚、升遷或貶黜，與平級之間的合作、較量、打壓與吹捧等。很可惜，作為普通人，我們並沒有機會能夠親眼見到並記錄這些表現。」

華生聽到這裡，內心也湧起了淡淡的惆悵感。

他想戴猛說的也是，不是官員，怎能見到平級同僚和上級領導的真實表現？而如果已經是官員了，除了個人愛好之外，誰會去苦哈哈的研究各種表現呢？再說，就算精鑽於察言觀色的研究，也決難避免出現主觀偏差。因為那些能引起情緒波動的事情，肯定都和自己的利害相關，只有自己是身處其中的利益當事人，才能看得到因為利益紛爭而帶來的情緒反應。這時候，是動用技術和邏輯理性分析，還是按照情緒脾氣本能直覺？這恐怕是個無解的問題。

戴猛看了華生一眼，最後說：「不過，還有第三種情境。」兩個人的目光一碰，戴猛就知道，華生已經想到了，於是滿意地笑笑，繼續道：「官員還會面對司法機關。如果他們犯了罪，或者違反了內部紀律，他們就要接受調查。這些情境下官員的表現，是有記錄的。」

華生應道：「就像其他犯罪嫌疑人一樣，在接受調查的時候，按照國家有關法律規定，要有同步錄音錄像，防止偵查人員出現刑訊逼供，同時也是具有一定效力的訴訟證據。」

戴猛說道：「對！就是這樣！這種情境，恐怕是最真實的刺激源和反應集中產生的平台。對於官員來講，政治前途和身家性命在此一搏，不能輸。也正因為此，刺激源背後所代表的利弊得失太強烈了，刺激源都很有力度。對於辦案機關來講，法律的正義和公權力的使命都要求他們也不能輸，也會調集智慧和力量盡職苛責的完成偵查工作。雙方之間的博弈，不是普通人能體會到的。處在這種情境中的官員，有自己的優勢，也有自己的劣勢。」

華生打斷道：「劣勢我大概能知道，比如行動上和時間上是受控的，比如心理上因為要逃避偵查而有的天然畏懼感，再比如說謊說多了也會有生物性的愧疚感，而且是個人對抗團隊，等等。他們的優勢在哪裡？」

戴猛道：「優勢在於準備充分。每個官員從第一次決定違紀犯法之日起，就開始在內心不斷的細細編織解決方案，他們會通過每一天的行為和思路來試圖把自己犯過的罪掩飾起來，或者合理化處理，或者銷贓滅跡。對於案情而言，最熟悉的只有當事人本人，其他相關人員和偵查人員，有的時候只能拿到支離破碎的信息。從這一點上來講，官員本人的優勢絕對明顯。另外，你剛才說他們的劣勢在於逃避偵查的畏懼感和因說謊引起的生物性愧疚感，這是對的。但是，因為日日磨練，他們的心裡素質也好得很，常規的刺激問題在他們心中可能已經想過無數遍的應對策略。所以，往往在一些關鍵問題上，他們能夠對答如流、理直氣壯或沉著鎮定。官員們對案情的熟知和對心理防衛的提前準備，是我們必須面臨，也必須克服的門檻，這道門檻很高啊！」

華生不由得皺起眉頭，道：「理論上，博弈的雙方如果一方對信息全部知曉，且對即將面對的問題也全部知曉並做出充分準備，這棋就沒法下了，必然一邊倒啊！怎麼破？」

戴猛噗的一笑，諱莫如深地回答道：「你自己剛才都說了，怎麼這會兒又做出一副愁苦的無奈狀？你再多看看，多學學，等有機會，帶你看看實際案例，你自己來給答案。」

註解：

【1】吐舌頭：舌頭快速地一伸一縮，表現的是佔了便宜的心態。做錯事沒有被懲罰，自認為僥倖逃過一劫後會吐舌頭，這是第一種佔便宜的心態；有訴求居然僥倖獲得了也會吐舌頭，這是另一種佔便宜的心態。所以，吐舌頭這個動作一出現，就說明當事人心裡有可能是小愧疚，也有可能是小得意。此處為小得意。

【2】眼睛放出亮光，是行為人的兩種物理表現給觀察人帶來的感覺。第一是眼瞼提升，眼睛睜大後，光線能夠得到更多的眼球反射，會讓人感覺變亮；第二是視線關注提升，行為人會盯著某一個目標停駐較長時間，這種穩定的視線容易引起觀察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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