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法狗60連勝，人類能學到什麼教訓？

04-14

（這張圖是棋聖聶衛平對Master的棋局的結尾，老先生執白以7目半落敗。）

在最近的一周里，谷歌圍棋AI，Alphago化身為Master，在某圍棋遊戲對戰平台完成了60連勝，幾乎所有的中日韓圍棋大師都參與了這項送人頭的行動。人類什麼時候給別的物種送過人頭了？從沒有過，歷史上一向是其他物種向人類送人頭。現在人類給自己培養出的人工智慧送人頭。

這的的確確，是個大新聞。我們之中的許多人，尤其是那些對於人類尊嚴有著虔誠信仰的鍵盤手，往往會忍不住給出一堆解決方案。比如，拔網線，拔電線，砸電腦。還有的，可以稱之為人類種族主義者的話，會這樣自我安慰：那alpha狗只是一堆廢鐵，它不能吃飯，不能睡覺，也不能感覺，跟人類比差遠了。

其實啊，大可不必聽風就是雨，阿爾法狗已經震懾力很強了，你再幫他說一遍，相當於你又把它誇大了，那你也有責任對不對？其實這件事情給我們的提醒，並不是人工智慧已經逆天了，失控了，而是，我們人類的認知功能本身是有局限的，我們必須正視自身的局限。換句話說，不是AI無敵了，而是人類自己比較弱。

在進化史上，每一種生物都有自己特殊的認知能力。你感知太陽的方式是抬頭，並且咪起眼睛。但是向日葵不一樣，它不需要一個複雜的眼睛去看到太陽的形狀、顏色、運動，再傳到大腦，它只需要某種對光源的反應機制，當它的細胞暴露在光線下的時候，就調整生長素和葉黃氧化素在自己身體上的分布濃度，從而實現向光性，以保證自己的營養攝入。向日葵，進化了超過3000萬年，如此長的時間，那為什麼它不長出一個腦子，這樣隨時可以跟著太陽，又快又高效。為什麼不呢？

因為自然界的基本原則是經濟實用。人類大腦需要大量的能量，但植物卻很難生產出這麼多的能量。每一種動物大腦的比例都相應適合於這個動物全身的比例，因為它需要以盡量少的能量消耗，支持盡量高效的認知功能。雖然狗的嗅覺比人靈敏幾十萬倍，但是狗只能看到黃色和藍色兩種顏色，想像一下，我們看黑白電影的時候世界呈現的樣子，狗眼裡，世界就是一堆黃藍電影的持續播放。為什麼狗只能看到兩種顏色呢？因為他不需要知道那麼多，知道多了徒耗能量。他能認出泥土和天空就夠了，至於吃什麼，鼻子聞聞就可以了。人類不能聽到低於20赫茲和高於20000赫茲聲音，如果你把手放在耳朵邊上扇一下，這個聲音是1赫茲左右的次聲波，你是聽不到的（除非是衣服發出了聲音），但是大象可以聽到，所以大象可以在幾百公里外就感到天氣的變化，然後做出正確的遷移選擇。

這些例子是為了說明，自然界的動植物，包括人類的認知能力，都遵循「按需知情」的原則。只有某些信息是被需要的，你才會進化出一種機制去攝取和識別它，而且這個機制是越簡單，消耗能量越少越好。人類的認知能力遠遠比動物複雜，因為人類發展出了語言、分工、各種各樣的生產工具，要處理如此多的信息，大腦的負擔是非常大的。為了減輕大腦的負擔，人類發展出了各種各樣的先天機能和後天的學習方法來處理外部信息。

最簡單的，語言。你走在路上看到一棵棵樹，但如果你真的仔細看，你發現每一棵樹都是不一樣的。但是你在記憶里，只把它們歸結為同一類，即「樹」，好像它們都是無差別的對象一樣。你必須這麼記憶，否則你腦袋就炸了。為什麼書要寫目錄，報告要寫提綱，下棋要學定式，學琴要有琴譜呢？沒有的話，你就什麼都記不住。

我們總以為自己對外部世界的信息掌握得很全面，但並非如此，我們被自己的記憶方式給愚弄了。我們總是帶著特定的框架，就像一個有色眼鏡一樣，去記憶經歷和知識。許多同學回憶起苦逼高中的時候都感到，「那時候真幸福，真單純。」如果我問他，你願不願意現在回到過去重新讀高中呢？他又不願意了。很多人經常說，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他們忽略了一個事實，即你的眼睛連近在咫尺的鼻子都看不清楚。（因為眼球只有中間一小部分是高解析度，其他部分的解析度是很低的，因此你每次看到的信息都是很有限的。）我敢打賭，除非你照鏡子，否則你根本不可能裸眼看清楚自己的鼻子。

現在可以回到Alphago身上了，為什麼人類棋手是贏不了人工智慧的呢？因為我們人類必須依賴特定的框架，才能簡化歸整外部信息，繼而才能做到記憶和學習，否則人腦就會信息超載。但Alphago對框架、概念的依賴是很弱的，如果說你是帶著一個中間解析度很高，四周解析度很低的眼球看棋盤，那麼Alphago是帶著一個全景高解析度眼球在看棋盤。在下棋的時候，人類理解一大堆定式，星定式，點三三，壓長定式，一間夾，妖刀定式等等，在熟悉定式了以後再探索定式的變體，然後把所有定式和變體都融會貫通，自由組合，然後慢慢地成為圍棋高手。

但阿爾法狗不理解這一點，它不需要通過定式來學習，它走的每一步都是二十幾步內計算下來最有前景的幾步之一。人類在下圍棋的時候，不能很好地處理和理解每一個細節可能達到的前景組合，但是阿爾法狗可以。所以說到底，不是阿爾法狗太強，而是人類太弱。

其實人類一直都很弱。如果你想一想，可以聽到幾百公里外天氣的大象，能在三米內聞到一個脂肪酸分子消散的狗，能夠靠超聲波定位的蝙蝠……人類簡直弱爆了。在單一領域的學習能力方面，人類一向不是最有優勢的物種。人類成功的秘訣在於，他很複雜，他能夠用愚鈍的大腦和遲緩的身體來探索幾乎所有領域的問題——這正是植物、動物、弱人工智慧無法做到的。在看得到的階段，人工智慧還遠未達到細思極恐的程度。

人類一向是喜歡放縱想像力的物種，在問題還沒弄清之前就迫不及待地批判一番，其實大可不必。弱人工智慧只是人類的提線玩偶，除了奪走一部分人的飯碗（這也是最嚴重的問題），並無嚴肅的威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