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大象

當我醒來時,我發現,我在一座摩天大樓的天台之上。

大樓四周被同樣的大樓環繞,他們如同一塊一塊積木戳向沒有雲的天空。大樓的膚色是灰色的,大樓的表面是光滑的,我沒看見有窗戶長在大樓的皮膚上。在天台之上我什麼也聽不見,我不是個聾子,只是四周確實的是死寂的沒有任何可以被當作聲音的東西。

天台上除了那株凋謝的植物,什麼都沒有,是的,就連下樓的出口也沒有。

我突然感覺我不是我了,鼻子不是我的,手腳不是我的。我能看到的一切都在證明我不是我了, 我怎麼變成了一隻身軀龐大的大象了。我清楚的知道我以前是個什麼模樣,但是現在,我只有猜測我的模樣。沒有鏡子的天台,想知道自己張什麼樣都是一件讓我掙扎不堪的事情,你們肯定沒想到,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只是一面鏡子。一面看清楚自己模樣的鏡子。但是,我又懷疑了,鏡子里的我真的就是我嗎?

我慢慢對自己是什麼模樣失去了興趣。我氣惱的走動了一下,我很高興,因為我的走動使我聽到了聲音。很難想像,這一點聲音都能讓我心安。

天空,還是沒有雲。我從來沒有去過我家樓上的天台,我只去樓下街道里的那些酒吧。那些酒吧是美好的。

賣玫瑰的老婦和賣玫瑰的女孩賣的是一種玫瑰。老婦很多時候並不是在賣玫瑰而是在乞討,總感覺那些玫瑰是因為你施捨後給予你的感謝。而賣玫瑰的女孩賣了玫瑰主要是為了推銷他們的不知從哪裡搞來的外煙,Yves Saint Laurent、Davidoff、Salem、More、Kent、Peel Menthol Orang..應有盡有。我從來沒買過那些煙,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為我看不懂他們煙盒上寫的是什麼。

皮條客穿著顏色鮮明的衣服,這讓你一看就知道他們是皮條客,就像商業白領們上班時需要統一著裝一樣。皮條客也分幫派,從他們著裝的顏色你就可以給他們分類,一樣顏色衣服的人說明他們是一夥的。在你獨自一人時,他們會慢慢接近你,給你一張卡片,一張中文的一張英文的。或許還會和你攀談幾句,他們說話中總是中文夾著英文。皮條客除了拉一些嫖客之外,會更多的推銷酒店業務。這個對他們來說,提成更多,需求也更大。

我還是我的時候,我遇到了一位大概16歲的皮條客,他沒有頭髮,不知道是長不出來還是故意剪掉了。頭上有一塊墨黑的斑點,不同地點不同時間遇到他的時候,那塊墨黑的斑點會出現在頭上的不同位置,大小也不一樣。這塊斑點或許就是他的頭髮,只是我們見多了「頭髮」就沒想把這斑點稱作「頭髮」了。他說他來自西邊,家旁邊有條黢黑的小河,他把這條河叫做「黑水」。他一直沒弄明白這條河為什麼是黑色的,為了改變這條河的顏色,他去偷麵粉。他覺得麵粉可以把「黑水」漂白了。我問他:你知道你現在做什麼事嗎?他說他知道,「不就是讓有慾望的男女互相找到寄託嗎?」「慾望」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去偷麵粉的模樣。我不是個富人,我把身上的外套給了他,他給了一張中文的卡片給我。

在天台上,我懷戀起了我家的馬桶。每次按下按鈕,馬桶里的水就開始翻滾,彷彿它能把所有的污物衝掉,衝掉到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衝過多少回馬桶了,但那猛烈的聲響現在正在我內心翻滾。我曾經在一個小山丘上看到一個被人遺棄的馬桶,馬桶上爬滿了塵土和腐敗的樹葉,在塵土和殘葉里生長著綠色的草芽。馬桶的主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費力的把馬桶扔在這僻靜的山丘之上?我擔心起了我家的馬桶,沒有水的翻滾沒有污物的陪伴的他是否感到孤獨。我似乎理解了山丘上的那個被遺棄的馬桶,也許他的主人只是在給他的馬桶找了一個新的歸主人。

天空從來沒有這樣遼闊過,我的眼睛根本就裝不下整個天空。儘是灰色,裝下又如何呢。

我還是捨不得離開我正在注視的天空,我期待,有什麼東西從天空划過,我期待,又誰能像拉拉鏈那樣暢快的把天空拉開。這個時候能陪伴我的似乎只有回憶,但是回憶都開始模糊,我害怕急了。我終於閉上眼睛,我怕我睜開眼睛回憶就會從眼睛裡流出。回憶們坐上高速列車,從大腦里駛向外面的世界,這是回憶們的夢想與執著。而我現在的夢想和執著就是把回憶通往外在世界的大門給鎖住。我緊閉著雙眼,現在是一片黑暗。黑暗裡我看到一條狗推著一輛板車在午夜時分的街道上吃力的走著。我叫喊著讓他停下,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板車上,他並沒有聽到我的喊聲,或者我根本就沒有喊出來。

狗一直向前推著車,我一直跟著他,在臨近一個隧道口時,狗突然放下了板車,跑入了隧道裡面,我試圖追上他,但是他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我回到板車前,我看到了板車上躺的人竟然是我。我確定那個人確實是我,板車上的我蜷曲的身子一動不動,如同死亡一般,但是身體上的溫度告訴我,我並沒有死去。狗離開了,我不想拋下虛弱的我,我開始想那狗一樣推起了承載我的板車駛向隧道。

我睜開眼睛,我想我不能就這麼坐著看著等著。我邁開我沉重的四肢來到天台的邊緣,我曾經渴望高度,在高處,任何事物在你眼裡都顯得很小,而現在的我卻害怕這高度。這個高度會讓我這龐大的身軀摔得不堪入目。我忘大樓下面一看,所有的食物和我想的一樣,他們都是那樣渺小,但是我分辨不出他們是什麼。為了驅散恐懼,我唱起了歌。

我愛唱歌,以前的我經常在酒吧唱歌,男男女女們都會給我些小費。當然包括她。

她總是一個人坐在酒吧的最黑暗的角落裡,一支煙一杯酒,還有她那碎花長裙。她只是聽歌從來不注視唱歌的地方,聽完一首歌,她就會離開,她會讓服務員轉交小費。據說她住在城裡的北邊,離森林最近的地方。我一直覺得她是鹿的化身,從森林裡來又回到森林。後來我更加覺得我的判斷是對的。雨夜裡,她像往常一樣來到酒吧坐在她熟悉的座位上,這一次她手上拿了一本書。像往常一樣一首歌后,她就準備離開了。不過這一次,她自己來到我的面前,給了小費,又把她手中的書給了我。書本老舊,在混亂的燈光下書本的褶皺顯得更加斑駁。我決定送她回家,她沒有拒絕。雨已經停止了,濕漉漉的街道倒影著絢麗燈光的幻影,這讓我有些恍惚。她一直往北走,我一直跟著,我們都沒有說話,或者說根本無話可說。牆角垃圾堆里,野貓野狗正在覓食,我們穿過城市中央的公園。走路的步子放的很輕,只有踩到積水才能聽到些聲響。我從來沒有在夜晚看過這座城市,夜晚的城市在我看來都會被黑夜吞沒,人在夜晚也會被黑夜吞沒。所以,我在夜裡唱歌,讓自己不被吞沒,但是我們還是會被吞沒,不是夜裡就是夢裡。樓層開始變矮,這就是北方了。在往前走就是森林了。她突然停住了腳步面向我。她眼神瞟向那本被我狠狠拽住的書。她示意我打開書。我從來沒有為打開一本書而感到這樣的緊張。

書內頁成淡黃色,說是淡黃色,其實更像是退了色的黃色。可是書裡面什麼都沒寫,我試圖想通過多翻幾遍這樣的方式來找出些什麼,開始不管我怎麼翻,書依舊沒有任何內容。我疑惑的看著她,她指了指森林的方向。我到現在都沒明白空白書和森林有什麼關係。但是,我堅信她就是鹿,我看不到書的內容是因為我不是鹿。

東邊的灰色開始變得有些橘黃,我確定這是太陽。在這個時候只有太陽才能有這樣的魅力。太陽的橘色讓我有些躁動不安,我開始嘶叫起來,我已經不會說話了,這個時候說話估計也沒有誰能聽到和聽懂。但是,我迷糊的覺得在其他的大樓的天台之上有和我一樣的大象,他們也和我一樣在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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